第144章 寡人有一事

　　在飞船迫降点不远处，几个零星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流动的数据金沙中。

　　他们身形佝偻，穿着样式统一却破旧不堪的灰色连体工装，动作僵硬迟缓。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戴着一个粗笨的、闪烁着黯淡红光的金属项圈，项圈似乎深深嵌入了皮肤。

　　一个老妇人，背着一个同样戴着项圈、眼神空洞的小女孩，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她似乎看到了庞大的白龙号残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长久驯化的麻木。

　　她停下脚步，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粗糙的透明晶体碎片，碎片内部似乎封存着一抹极其短暂的、跳跃的绿色光影——像是某个春日里的一片树叶。

　　“记忆碎片……新鲜的……”

　　老妇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她将碎片高高举起，对着白龙号的方向，眼中带着卑微的乞求，

　　“大人……换点……营养膏……”

　　流动的金沙反射着惨淡的光，映照着她枯槁的面容和脖子上那如同枷锁般的项圈红光。

　　数据沙漠的寂静与远处虚幻王城的流光溢彩，构成了一幅冰冷而诡异的画卷。

　　“师父，” 沙僧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靛蓝色的手指指向王城方向，“有飞行器接近。”

　　只见从那片华丽的全息投影中，几艘造型古朴、装饰着繁复兽纹、却由纯粹能量驱动的悬浮飞舟正平稳地驶出，朝着白龙号迫降点快速飞来。

　　飞舟外壳流淌着与数据金沙同源的能量光泽，显然不受其影响。

　　玄奘缓缓站起身，锦襕袈裟无风自动，流淌的光华将舰桥的惨淡灯光都压了下去。

　　他望着那飞来的华丽飞舟，又看了看舷窗外手持记忆碎片、在金沙中艰难求生的老妇，清澈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映入了这片名为“宝象”的土地上那层流动金色下的冰冷阴影。

　　“准备觐见吧。”

　　玄奘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整理了一下袈裟，手持九环锡杖，杖头的引力奇点稳定器发出稳定而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对抗着这片星域无处不在的诡异力场。

　　沙僧沉默地站到玄奘身侧，如同一座靛蓝色的壁垒。

　　八戒也难得地收敛了惫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挺了挺肚子，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一点，只是眼神仍忍不住瞟向王城方向，似乎在琢磨这种“阔气”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白龙号的舱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中缓缓开启，外界那混合着数据流独特嗡鸣和沙漠死寂的空气涌入。

　　玄奘迈步而出，踏上了这片流淌着液态黄金却毫无温度的奇异土地。

　　金色的沙粒如同拥有生命，在他脚边流淌、汇聚，又被锦襕袈裟自然散发的力场轻柔地排开。

　　沙僧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在金沙上留下清晰的凹痕，又迅速被流动的数据淹没。

　　八戒最后钻出来，看着眼前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鬼地方……看着比流沙河还邪门。”

　　那几艘华丽的能量飞舟已悬停在白龙号前。

　　舱门无声滑开，两队身着全息投影生成的、繁复华丽宫廷服饰的“侍卫”鱼贯而出。

　　他们的动作精准划一，面容英俊却毫无生气，眼神空洞如同玻璃珠，脖颈处隐约可见与沙漠中流民同款的金属项圈轮廓，只是材质似乎更为精致，红光也更为恒定。

　　这些侍卫在两侧列队，姿态恭敬，却散发着非人的冰冷气息。

　　一名身着深紫色长袍、头戴高冠、面白无须的内侍模样的仿生人飘然上前。

　　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完美的微笑，声音如同经过精密调校的乐器，抑扬顿挫却毫无情感波动：

　　“尊贵的远客，奉宝象国王陛下旨意，恭迎圣驾。陛下已在‘万象金銮殿’设下薄宴，为远客们压惊。”

　　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越过玄奘师徒，在白龙号上快速扫描了一下，数据流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玄奘单手行礼：

　　“阿弥陀佛。有劳使者引路。”

　　没有多余的寒暄。

　　师徒三人登上居中那艘最为宽敞华丽的飞舟。

　　内部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全息投影出的金丝楠木、蟠龙柱、瑞兽纹栩栩如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能舒缓神经的合成香氛。

　　飞舟平稳升空，下方流动的金色沙漠如同巨大的液态黄金地毯飞速后退，那座由生物合金骨架支撑、全息幻象包裹的王城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穿过一层层流动着符文屏障的“城墙”，飞舟降落在王城核心区域。

　　巨大的“万象金銮殿”完全由暗银色的生物合金构建骨架，其内填充着不断变幻的、宏伟壮丽的宫殿全息影像。

　　殿前广场上，矗立着数十尊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神象雕像，象身由某种暗金色金属铸造，象眼则是不断旋转、扫描着四周的深红色光学传感器。

　　这些机械巨象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

　　在两名仿生人内侍的引导下，玄奘师徒步入大殿。

　　殿内空间极其广阔，地面是温润的活性玉石，穹顶是模拟的浩瀚星图，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缓运行。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身着同样由全息投影生成的华丽朝服，姿态恭敬，低眉顺眼，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脖颈处无一例外地闪烁着项圈的红光。

　　整个大殿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殿尽头，高高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阶梯之上，端坐着宝象国王。

　　他身形高大，披着一件用无数细小的、流动的数据光点编织而成的金色王袍，王袍上星河流转，仿佛将一片微缩宇宙披在了身上。

　　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冠冕，宝石内部似乎有云雾翻涌。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面容。

　　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光滑的瓷白色，五官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却僵硬而缺乏生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那是一颗闪烁着恒定、冰冷红光的机械义眼！

　　红光如同探照灯，在踏入大殿的玄奘师徒身上缓缓扫过，带来一种被彻底透视、解析的冰冷感觉。

　　国王左手边，稍低一些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他身量颀长，穿着剪裁合体、样式古朴的学者长袍，长袍是深邃的墨色，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星图纹路，在流动的殿内光线下若隐若现。

　　面容清癯，带着一种书卷气的忧郁和长期思考留下的疲惫痕迹，下巴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

　　他的左眼与常人无异，是温和的深褐色，眼神沉静，带着洞悉世事的深邃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然而，他的右眼部位，却覆盖着一只结构精密、不断闪烁着幽蓝和淡金色数据流的量子义瞳！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义瞳内部生灭、重组、解析，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信息奔涌的世界。

　　当玄奘的目光与他对上时，那只量子义瞳深处，似乎有十三点极其细微、却异常璀璨的星芒骤然亮起，排列成一个玄奥的、如同垂死蝎子般的星图轨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星芒隐去，只剩下深邃的数据流转。

　　“大唐圣僧，玄奘法师。”

　　宝象国王的声音响起，如同经过精密的电子合成，宏大、威严，却缺乏生命的抑扬顿挫，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尔等远道而来，遭此劫难，实乃我国护佑不周。惊扰圣驾，寡人深表歉意。”

　　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如同尺规量出。

　　国王那冰冷的机械义眼红光，聚焦在玄奘身上，如同实质的探针。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也覆盖着与面容同色的瓷白合成皮肤，动作略显僵硬。

　　“寡人有一事，日夜忧心，寝食难安。”

　　国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沉重，

　　“三载之前，寡人之爱女，百花羞公主，于皇家‘星耀花园’赏玩之时，竟离奇失踪！举国之力，搜寻三载，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寡人思女心切，形容枯槁……”

　　他顿了一顿，那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都黯淡了一丝，随即又恢复恒定，

　　“闻圣僧乃天命取经之人，有通天彻地之能，更有慈悲济世之心。万望圣僧怜悯寡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施以援手，寻回小女！寡人必倾举国之力，助圣僧修复星舰，再续西行！”

　　随着国王的诉说，他身边那位身着墨色星图长袍的学者——黄袍院士，微微垂下了眼帘，掩盖住那只深邃的量子义瞳。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袍袖边缘，指尖萦绕着几缕极其细微、如同有生命般的淡金色数据流，如同在安抚着某种无形的躁动。

　　当国王提到“百花羞”三个字时，他捻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大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国王那冰冷的余音和全息投影运转的微弱嗡鸣在回荡。

　　文武百官如同泥塑木雕，低垂着头，项圈的红光在阴影中如同鬼火般闪烁。

　　玄奘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宝座上面容僵硬、眼泛红光的国王，最终，落在了他身旁那位忧郁而神秘的黄袍院士身上。

　　那指尖流淌的金色数据流，和那只深不见底的量子义瞳，仿佛隐藏着比这虚幻王城更深的秘密。

　　沙僧沉默如山，靛蓝色的身躯在流光溢彩的大殿中如同一块冰冷的礁石。

　　八戒则被这金碧辉煌晃得有些眼花，偷偷咽了口唾沫，心里盘算着：

　　“找公主？这活儿听着……报酬应该不少吧？不知道能不能换几顿好的……”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瞟向大殿角落里，那里侍立着几个由全息投影生成的、美艳绝伦的宫女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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