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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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依旧滂沱。

  为了夺回土山,李世民组织了好几次的进攻,但由于天气的原因均以失败告终。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粮草的运输也越来越不顺畅,不光是李世民的中路大军受挫,张亮水军也常因航道不畅延误,导致前线粮草供应紧张。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初冬的寒意,无休无止地抽打着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

  水军总管张亮裹着厚重的裘氅,却依然感觉那股寒气钻心刺骨。

  他并非身处战舰甲板之上指挥若定,而是被困在这片泥泞的河滩,督运那几乎要被连绵秋雨和阻塞航道掐断的粮草。

  营外滩涂,是刚扎下不久、尚未来得及深挖壕沟、加固寨墙的临时营盘;

  营内,是人心疲惫、不堪的两千水军士卒,以及堆积如山却因道路断绝而无法及时转运的粮秣。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张亮的心。他并非没有经历过风浪,但远离了熟悉的江河大海,置身于这陆上凶险莫测的战场,面对神出鬼没的高句丽人,那份骨子里的怯懦被无限放大。

  探马一次次飞报发现高句丽游骑踪迹,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跳漏掉几拍。

  焦虑、无助、对未知袭击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越怕啥越来啥 ,突然,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雨幕,紧接着是无数利箭破空的尖啸,如同死神的唿哨,狠狠扎进水军营地的边缘!

  “敌袭——高句丽人杀来了。”

  惊恐的呐喊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刚从泥水里爬起来的士卒们惊慌失措,有的匆忙去抓武器,有的本能地想找掩体,甚至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濒临崩溃。

  高句丽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从雨幕和河岸的芦苇丛中猛扑出来,锋利的马刀在昏暗中闪着寒光,眼看就要冲垮这脆弱的防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时刻,中军那顶最大的营帐帘子被大风猛地掀开。

  所有唐军下意识望向中军大帐、寻求主心骨的士卒们,都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总管张亮,没有顶盔掼甲,没有执剑怒吼,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他那张从船上搬下来的、铺着厚厚熊皮的胡床上。

  身上甚至还披着那件御寒的裘氅,他的本就黝黑脸色在昏暗中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营外喊杀震天的方向。

  当然也没人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神里空洞一片,仿佛灵魂早已离体,只剩下一个僵硬的躯壳。

  他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或者说,更像是被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成了一尊泥塑木偶,踞坐胡床,直视前方,不发一言,不动分毫。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快看,张总管。” 一个浑身泥水、正抓着长矛准备拼命的老兵,无意中回头看到了这一幕,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旁边一个刚被校尉踢起来的什长,顺着老兵的目光望去,同样看到了那尊在风雨飘摇中“稳坐中军”的身影。

  什长脸上的惊恐瞬间被一种狂热取代,他嘶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声音压过了箭矢的呼啸:“弟兄们!看见没有,张总管稳坐如山,天塌下来有总管顶着,总管都不慌,咱们慌个鸟,杀啊——!”

  这声吼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总管威武!坐镇不乱!” 另一个什长也看到了,瞬间“领悟”了主将的“深意”,激动地挥刀高呼。

  “张总管定有妙计,跟着总管杀贼。” 恐慌如同退潮般迅速被一种盲目的、被误导的狂热取代。

  张亮那因极度恐惧而导致的僵硬“镇定”,在混乱的战场和士兵们渴望主心骨的心理作用下,被彻底误读成了“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度。

  “总管如此镇定,我等岂能丢脸,杀退高句丽狗。” 士气,这战场上最玄妙的东西,竟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被点燃了。

  原本濒临溃散的士卒们,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求生的本能瞬间转化为同仇敌忾的勇气。

  就在这时,真正的定海神针出现了——水军副总管张金树。

  这位经验丰富的悍将,虽然也对主将的诡异状态惊疑不定,但战场直觉告诉他,此刻正是凝聚士气、反戈一击的绝佳时机。

  他再不犹豫,猛地跃上一辆粮车,拔出佩剑,剑锋直指汹涌而来的敌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总管坐镇,稳如磐石,儿郎们,随我张金树杀贼,莫负总管之望,杀——!”

  “杀!!!”

  震天的怒吼汇成一股洪流!在张金树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被“张亮之稳”激励得热血沸腾的唐军水兵,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没有人再慌乱,三五成群,以辎重车为依托,长矛如林般刺出,弓弩手在掩护下冷静射击。

  张金树更是勇不可当,手持一柄缴获的高句丽长刀,左噼右砍,专斩骑军马腿,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高句丽人本想着趁唐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一击得手。

  万万没料到,那个传说中怯懦的张亮竟“稳坐”如山,而他的部下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反扑。

  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悲壮与狂热的反击势头,完全打乱了高句丽人的节奏。

  突袭的优势迅速丧失,在唐军舍生忘死的搏杀下,高句丽骑兵的冲锋被硬生生遏制,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地退入了雨幕和芦苇丛中。

  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雨水的哗啦。

  张金树浑身浴血,拄着刀喘着粗气,指挥士卒清理战场,加固营防。

  他走到中军帐前,看着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姿势、坐在胡床上的张亮,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禀大总管,贼兵已被击退,我军…大捷。”

  张亮那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张金树染血的铠甲上。

  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身体猛地一晃。

  张金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搀扶:“大总管小心,”

  入手处,一片冰凉湿滑。

  张金树低头一看,搀扶的手正好按在张亮的裘氅后摆上,那里,深色的水渍正沿着胡床的边缘,无声地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散发出淡淡的异味。

  张金树猛地抬头,看向张亮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以及那双依旧残留着巨大恐惧、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的眼睛。

  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

  这位被将士们奉若神明、以为“稳如泰山”的总管大人,刚才哪里是什么镇定自若?分明是被吓破了胆,连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失控了。

  张金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复杂难言的神色,只是搀扶的手,更用力也更稳了些。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大总管受惊了,末将扶您歇息。”

  张亮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任由张金树半扶半架着,踉跄地挪回了那顶象征着“镇定”的中军大帐深处。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暂时掩盖了这场由天大误会引发的、啼笑皆非的胜利背后,那令人难堪的真相。

  只有那胡床下,一滩混着雨水的不明液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又荒诞绝伦的一幕。

  当李世民拿着张金树的如实上报的奏折时,并没有多少惊异,他是了解张亮的,想当年李建成把张亮抓去,为逼出秦王要造反的说词,整整拷问了张亮一天一夜,把他吓得尿屎齐流,但张亮也没有吐露出半个字。

  后有侯君集受李承乾所托,来拉拢张亮,张亮也是一言不发,侯君集刚转身离开张府,张亮便把一切汇报给了李世民。

  就连这次李世民要御驾亲征攻打高句丽,张亮死活都要跟起来,许久没有在帝王面露面了,要时时显出誓死保护皇上的忠心。

  李世民也知张亮并非将帅之材,但做为一名帝王,他是很看重张亮这份忠心的。

  所以,看了张金树呈来的奏折就烧了,也没有责备张亮半句。

  同时,帝王也深知张亮是不能在短期内与自己北上会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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