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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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许敬宗入宫讲解《汉书》时,武曌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宫女阿萝。

  她指着《外戚传》中关于卫青、霍去病功绩的记载,轻叹一声:“卫霍之功,彪炳史册。然其出身,亦曾微寒。

  可见英雄不问出处,唯才是举,方是强国之道。” 随即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许敬宗,

  “许公博古通今,当知史笔如刀,亦能载舟。他日若能为国朝甄选贤才,秉笔书写一段盛世华章,必能名垂青史,不逊于古之良史。”

  这番话,既呼应了之前对史学的讨论,更隐晦地向许敬宗抛出了一个诱人的前景——未来掌握选才(甚至可能是史笔)大权的可能。

  许敬宗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心脏狂跳,当即离席,对着武曌深深一揖,声音激动而恭谨:“武昭仪远见卓识,臣……愿为陛下、为昭仪,效犬马之劳。”

  至此,许敬宗这枚重要的棋子,已被武曌以“敬才”、“解困”、“许愿”三招,不着痕迹地纳入了自己的阵营。

  然光是一个许敬宗并不够,就在武曌于深宫悄然布局之时。

  江逸风正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往烽火连天的西陲。

  塞外的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江逸风的玄色披风上,发出裂帛般的嘶鸣。

  当他引着数骑穿越最后一道沙碛,庭州城那饱经烽燧的夯土城墙终于在昏黄暮色中浮现。

  城头唐旗猎猎,如几簇不肯熄灭的烽火,顽强钉在贺鲁叛军觊觎的咽喉要冲。

  “呜嗬——!傩面,你胯下战马是啃着长安牡丹来的么?老契苾等得肠子都打结了。”

  炸雷般的呼啸撞碎风沙。

  城门洞下,契苾何力那铁塔般的身影踏着烟尘大步迎来,虬髯上沾满沙粒,明光铠的护心镜在夕阳下灼灼如金。

  这位归唐数十载的铁勒雄鹰,张开熊罴般的臂膀,一把箍住刚翻身落马的江逸风,甲胄相撞铿然作响。

  江逸风一把推开他,久违的笑意染上眉梢:

  “老兄,肚皮上那道疤还痒不痒?” 他回抱的手掌重重拍在契苾何力后心铠甲,激起一片金铁颤音。

  “痒个鸟,” 契苾何力声若洪钟,拽着他就往瓮城里拖,“贺鲁那狼崽子天天挠老子心肝。仗着马快弓利,专掏咱粮道腰眼。

  梁大胡子(梁建方)在轮台跟他兜圈子,某家守着庭州门户,拳头抡出去尽他娘的砸着风。” 他骂骂咧咧踢开挡路的箭箩,瓮城甬道里回荡着他火气十足的咆哮,

  “酒,烤羊,给侯爷洗洗满嘴沙子,这鬼地方,除了风刀子就是羊膻味管够。”是夜,庭州都督府内灯火通明。

  契苾何力设宴为江逸风接风。

  席间,契苾何力详细介绍了敌情: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趁唐太宗新丧、新帝初立、西域兵力调整之机,悍然叛唐。

  他整合了西突厥各部及部分被唐压制的草原部落,号称控弦十万(实际精锐约四五万),以机动灵活的骑兵为主,采取游击战术,避实击虚,不断袭扰庭州、轮台一线,劫掠商旅,焚毁粮草,气焰嚣张。

  唐军主力在梁建方率领下正与之在轮台周旋,契苾何力则负责庭州防务及保护后方粮道。

  回纥可汗药罗葛·婆闰亲率的五万精锐骑兵前来援手,但尚在赶来途中。

  酒过三巡,契苾何力麾下将校轮番上前敬酒。江逸风虽善饮酒,但傩面下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人,观察着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精气神。

  轮到一名年约四旬、身材精瘦、面容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层军官上前敬酒时,

  江逸风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契苾何力见状,便介绍此人名叫苏烈又被人称为苏定方,之前效命于窦建德、高雅贤之流,后归顺大唐,但不知道怎地只混了一个庭州折冲府果毅都尉。

  他敬酒时话不多,眼神却异常沉稳锐利,隐隐透着一股历经沙场磨砺出的坚韧,但也看得出来,此人并不善应酬。

  “苏都尉,”江逸风放下酒杯,声音平静,有意问道:“听闻前日贺鲁一部游骑试图袭扰我城南粮草转运点,被你率部击退?细细说说战况如何?”

  苏定方不卑不亢,抱拳回道:“回禀观军容使,确有其事。

  贼骑约三百,轻装快马,意图焚粮。

  末将率本部三百府兵,依托转运点矮墙和预先布置的拒马、绊索固守。

  待其冲近,弓弩攒射,挫其锐气。

  待其队形稍乱,末将率精锐百人,开门逆击,专斩其马腿。

  贼骑突遭打击,阵脚大乱,丢下数十具尸首和马匹溃逃。我军伤亡……十七人。”

  言简意赅,条理清晰。

  更难得的是,在敌骑突袭的紧急情况下,能冷静利用地形,预设障碍,防守反击时机把握精准,战术运用得当(专斩马腿对付骑兵),以极小代价取得胜利。

  江逸风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此人沉稳有谋,胆识过人,是块将才的料子,加上前世的记忆,就他了,(帮李治选中的掌军大将)。

  “以步制骑,临危不乱,善用地利,反击果决。苏都尉此战打得漂亮。”从不夸人的江逸风难得地出言称赞。

  契苾何力闻言,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苏定方,笑道:

  “老苏啊,平日里闷葫芦一个,打起仗来倒不含糊。我可是从没有听过侯爷夸人的。”

  苏定方依旧沉稳:“全赖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江逸风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

  他转向契苾何力:“契苾老哥,贺鲁狡诈,我军主力与敌在轮台纠缠,后方空虚。庭州乃咽喉之地,不容有失。

  苏都尉熟悉本地防务,作战勇猛机敏。

  本使意擢升苏烈为庭州镇守副使,加游击将军衔,总领庭州外围游哨侦缉、反袭扰及粮道护卫之责,老兄意下如何?”

  契苾何力对江逸风的眼光向来信服,且苏定方确实有真本事,摸了一下了曾经被江逸风缝合上的肚皮后,当即拍板:

  “好!侯爷慧眼识珠,苏烈,还不快谢过观军容使提拔。”江逸风无对将官的升迁之权,所以把这事推给了大总管契苾何力。

  苏定方心中一震,镇守副使加游击将军,这可是连升数级,从都尉直接跃升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他强压激动,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末将苏烈,谢观军容使、大总管提拔,必肝脑涂地,誓保庭州粮道无虞。”

  江逸风亲手扶起他,傩面下的声音带着期许:

  “苏将军,重任在肩,好生去做,本使期待你立下更大功勋。”

  苏定方此时心中对这位观军容使感激不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大总管直接提拔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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