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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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处理杨之安家眷时。

  刺史杨之安固然该死,但他的几个年幼的庶出子女和身份低微的侍妾却是无辜的。

  在一片“斩草除根”的呼喊声中,陈硕真力排众议。

  她亲自走入那充满血腥和惊恐气息的后院,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乳母和紧紧抱着乳母脖子的、杨之安年仅五岁的庶女。

  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泪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当看到一身赭红、犹如传说中“妖龙”的陈硕真走近时,她吓得小脸煞白,却不敢哭出声。

  陈硕真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

  “莫怕。”

  她示意亲兵递过来一小包碎银,塞到乳母手中:

  “带她走,找个安稳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乳母难以置信地接过银子,连连磕头。

  就在乳母抱起女孩准备离开时,那小女孩却突然挣扎着回头,用稚嫩而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你…你真的是吃人的妖龙吗?”

  陈硕真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孩子纯真又恐惧的眼睛,她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刹那。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女孩脸颊上的泪珠,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无尽悲悯和无奈的笑意:

  “傻孩子,朕不吃人。”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看到了那些饿死在路边的枯骨,看到了被里正抢走最后口粮的农妇,声音低沉却清晰:

  “朕是专吃贪官污吏的妖龙。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坏官,才是朕要吃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眼中的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些,最终被乳母抱着,消失在混乱的夜色里。

  这一幕,被一些义军士兵和侥幸未死的仆役看在眼里,虽不足以抵消攻城时的血腥,却也悄然改变着一些人对这位“女皇帝”的观感。

  一面是坊间传颂能引天雷、惊战马的“妖龙”,是令官军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另一面却是军纪严明、严禁扰民,对无辜妇孺心怀怜悯,自称“专吃贪官”的文佳皇帝。

  这矛盾而复杂的形象,正是陈硕真在江南大地上最真实的写照。

  她的神异传说,是她凝聚人心、对抗正统的武器;

  而她展现出的有限度的仁心与原则,则是她区别于寻常流寇,试图建立某种更公平秩序的尝试。

  这一切,在长安的帝王眼中,在江逸风所代表的帝国铁拳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深冬的寒风卷着肃杀,刮过婺州城斑驳的城墙。

  城下,景象已非人间。

  童文宝这个被“大将军”名号冲昏头脑的莽夫,正用最残酷的方式消耗着唐军的箭矢和守城者的意志。

  他驱赶着数百名被绳索捆绑、哭嚎震天的老弱妇孺,像牲口一样推向城墙根。

  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被推搡着,在冰冷的泥泞中踉跄前行,成为敢死队冲锋的肉盾。

  城墙根下,尸体层层叠叠,义军和被迫前驱的百姓混杂在一起,在寒风中迅速僵硬,垒成了一道令人作呕的、不断增高的血肉斜坡,后续的敢死队就踏着这由同袍和乡亲尸体堆成的“台阶”,嘶吼着向上攀爬,不断有人被滚木礌石砸落,或被城头精准射下的箭矢贯穿,滚落下来,成为斜坡新的组成部分。

  “给老子冲,死了算超升,活着的赏钱翻倍。” 童文宝在后方挥舞着大刀,面目狰狞地咆哮,唾沫星子在寒风中飞溅。

  他眼中只有那座摇摇欲坠的城门,全然不顾脚下踏着的血肉和耳畔撕心裂肺的哀嚎。

  城头之上,婺州刺史崔义玄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他紧攥着冰冷的雉堞,指甲几乎要抠进砖石里。

  “逆贼,真不是人!”

  看着那些在屠刀威逼下绝望哭喊的无辜百姓,看着自己麾下士卒不得不含泪将箭矢射向那些被迫的“人盾”,一股郁结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恨不得立刻率军冲下去,将那童文宝碎尸万段。

  但理智告诉他,城门一开,面对城外数万红了眼的“文佳”军,后果不堪设想。

  守城待援,是唯一的选择,尽管这选择如同饮鸩止渴,每一刻都在煎熬着他的良知。

  就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一道刺目的赭红色身影,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自城外山岗上疾驰而下,陈硕真单人独骑,胯下战马四蹄翻飞,卷起一路烟尘。

  她双剑已然出鞘,在惨淡的冬日下闪烁着森寒的光泽。

  “住手!解绳——” 清越而饱含震怒的女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未落,人马已至肉盾阵前,陈硕真甚至没有减速,双剑在手中化作两道匹练般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旋斩而过,嗤啦,嗤啦,捆绑百姓的粗麻绳索应声而断,被束缚的百姓如同惊散的羊群,哭喊着四散奔逃。

  陈硕真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她手中染血的剑锋直指后方惊愕的童文宝,厉声怒叱,声音响彻战场,带着帝王的滔天怒火:

  “童文宝,朕的军令是‘伤平民者斩’,你竟敢绑民为盾?再敢行此禽兽之举,朕先斩了你项上人头,滚下去重整队伍。”

  童文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所慑,脸色一阵青白,悻悻然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头领命退下。

  陈硕真随即调转马头,面向城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与痛楚,竟在马上对着城头的崔义玄遥遥一揖,朗声道:

  “崔使君,今日之事,皆因朕御下不严,战火无情,徒伤百姓。

  朕在此立约,明日午时,你我两军于城下旷野列阵决战,各遣民夫避入城中或退后十里,可敢应约?”

  崔义玄站在城头,看着下方那抹刺目的赭红,听着她清晰的话语,心中震撼莫名。

  这女子,杀伐决断,却又在此时展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道义”?他怔然片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君子之约”。

  然而,就在他点头的瞬间,袖中那份刚刚收到的、由快马加急送来的密报,其上的字句再次灼烧着他的掌心——“忠勇侯率飞骑三千,已至百里外,昼夜兼程,旦夕可至。”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希望?还是对明日约定的隐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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