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九章

　　龙朔三年（六六三年），东都洛阳，洛水之北。

　　上阳宫的根基在帝国无上意志的浇筑下，日复一日地膨胀、夯筑。

　　天子李治病体沉绵，万机皆委于皇后武曌。

　　此刻，她独立于初具规模的高台，素色常服紧贴挺拔身躯，凤目扫视脚下喧嚣工地，目光却穿透宫墙，投向渺远。

　　司成馆改制，科举崇实，网罗寒门，此为根基。

　　然那北门学馆，聚天下英杰为羽翼，方成自己伟业。

　　朕之上阳…岂能仅为离宫？ 武曌指尖无意识敲击汉白玉栏，心念如电。

　　上阳宫，是她宏大棋局的第一步，未来那“北门”的之雏形，正在这土木喧嚣中孕育，时机，尚需东风。

　　“殿下，”心腹侍女阿萝轻步上前，低语，“工部奏报，上阳宫正殿梁柱所需百年金丝楠，已尽数征调入库。”

　　武曌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投向西北天际，想起西域唐土，吐谷浑…这空架子，还能撑多久？

　　仿佛回应她的思虑，急促马蹄踏碎工地喧嚣，背插三根染血雉翎的驿卒，被内侍李辅国引着，扑倒在冰冷石地上：“殿下，八百里加急，西北军报。”

　　阿萝疾步接过密封铜管，验看火漆，拆开帛书，脸色骤白：“殿下，安西都护府急报，吐蕃赞普芒松芒赞，亲率大军二十万，突袭吐谷浑，吐谷浑王诺曷钵…力战殉国，王城伏俟陷落，残部…已退至凉州（今甘肃武威）。”

　　“凉州？”武曌凤目之中，寒光如冰河迸裂，她一把夺过军报。

　　帛书上寥寥数行染血字迹，宣告大唐西北藩篱崩摧，吐蕃兵锋直抵咽喉，无形的的压力瞬间扼住高台。

　　吐谷浑亡，凉州危殆，吐蕃豺狼，其意在陇右，在河西， 武曌心中警钟轰鸣。

　　她缓缓抬头，暮云低垂如铁。

　　脸上无波无澜，唯凤眸深处风暴翻涌。

　　片刻，清晰、冷硬的声音响起，金玉般撞击在死寂中：

　　“诏：河西、陇右诸军府，即刻整军备械，粮秣先行，安西、北庭都护府，抽调精骑，星夜驰援凉州。

　　户部、兵部，三日之内，将凉州所需粮饷、军械、药材数目及转运章程，报于本宫前。

　　凉州刺史，安置吐谷浑王室及流民，敢有懈怠生乱者，斩。”诏令如冰雹砸下，条理森然。

　　她顿了一顿，目光扫过脚下宫阙：“上阳宫工役，除正殿、明堂等核心处用钦定楠木外，其余存库木石，尽数调拨凉州，加固城防，延误者，同罪。”

　　“遵旨，”声震洛水。

　　武曌转身，玄色裙裾划过冷冽弧线，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掠过心头，自己每次一执权柄这吐蕃就要搞事情。

　　而远在东海波涛之下，暗流噬人。

　　百济故地，复国之心如毒藤疯长。

　　残部首领扶余丰，矮壮黝黑，细眼狭长如刀，蛰伏于对马岛阴冷岩洞。

　　篝火跳跃，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对面，倭国水军统帅物部守屋，瘦削阴鸷，鹰隼目光扫过扶余丰拍在岩石上的海图。

　　“物部大人，”扶余丰声音嘶哑疯狂，“唐人重兵屯熊津，刘仁轨坐镇，新罗为虎作伥，唯借贵国神风之力，方能雪我国恨。”他眼中血丝密布，如赌徒押上最后筹码：“助我夺回熊津江口，复我社稷，熊津江口以南，直至任那故地，尽献倭国，世代称臣纳贡。”

　　物部守屋嘴角扯出冰冷贪婪的弧度。

　　百济落地，如同肥肉。

　　占据熊津江口，更扼新罗、大唐海上咽喉。

　　“扶余殿下，”物部守屋声音沙哑如毒蛇吐信，“你有此等诚意，神明共鉴。此番，需雷霆万钧，毕其功于一役。”他细眼寒光闪烁，“我将奏请天皇，请国中精锐水军，战船千艘，武士三万，助殿下…重返故土。”

　　“千艘战船？”扶余丰呼吸粗重，狂喜如毒焰窜升，“物部大人一言九鼎，待我百济复国，大人便是我再生父母。”他伏身叩首，额头撞石。

　　岩洞外，海浪沉闷如战鼓。

　　篝火将密谋的身影扭曲投射。

　　一张倾国来犯、割地引狼的巨网，在东海的深渊中，狰狞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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