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三章

　　喉结剧烈地滚动，热汤烫得他眉头紧锁，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喝得碗底朝天。

　　“砰！”空碗被他重重顿在灶台上。

　　藤原清志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汤汁，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烫意和药力瞬间发作而涌起异样的潮红。

　　他强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火烧火燎的灼热感，眼神依旧锐利地盯着瘫软在地、彻底傻掉的苏守业，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宣告：

　　“此汤无毒，主人安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忠诚。

　　说完，他身体晃了晃，猛地一按刀柄稳住身形，再也不看苏守业一眼，强撑着武士最后的尊严，挺直腰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厨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唯有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暴露着他体内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惨烈的风暴。

　　苏守业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上，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砂锅和灶台上的空碗，呆若木鸡。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完了，全完了，这倭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不要命的疯子。

　　他下的药……误打误撞全进了这疯子的肚子。

　　计划轻易顺利达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反而攫住了他。

　　后半夜，西厢客院里，压抑的、令人心悸的动静便再未停歇过。

　　而苏守业自己，也因惊吓过度和计划彻底破产的打击，回到小院后，并没有吃巴豆的他只觉得腹中隐隐绞痛，竟也跑了好几趟茅房，直拉得双腿发软，脸色蜡黄。

　　俩人一个在厢房内“一泻千里”，一个在小院里“五内俱焚”，这守夜的“重任”，算是彻底泡了汤。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温柔地洒在江逸风卧房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苏小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任由侍女梳理着她如瀑的长发。

　　镜中映出经过一夜滋养的容颜清丽依旧，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极淡的、难以化开的轻愁。

　　“夫君，”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目光透过镜子看向斜倚在软榻上看书的江逸风，“昨日……我那两个族亲，叔父守业和堂弟苏灿……”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们……言语举止，或许有些……乡野之气，不甚雅训。

　　妾身其实……也记不真切幼时族谱细枝末节，唯恐他们……惹夫君不快。”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内心深处，她既怕这突然冒出的“亲人”是攀附之徒，丢了江府颜面，更怕因此让江逸风对她生出厌烦。

　　江逸风放下手中的折子，那是准备两天后开朝会时向天子上报的此次战役详情。

　　他起身，走到苏小月身后，随手按在她肩头。

　　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和那不老的俊朗眉目。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动作自然而轻柔地接替了侍女的工作，一下，一下，梳理着妻子柔顺的青丝。

　　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鬓角耳廓，带来温热的触感。

　　“小月，”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笑意从眼底漾开，如同春日化开的池水，“何为雅训？何为乡野？”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这府邸太大，太静。往日只有你我，规矩森严，连风过回廊都带着分寸。

　　如今多了些人气，添了些声响，哪怕是些笨拙的算计、吵闹的争执，甚或……”他想到昨夜隐约听闻的动静，笑意更深了几分，“些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倒让我觉得，这才像个‘家’。”

　　他放下梳子，双手轻轻扶住苏小月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他的目光温暖，如同包容一切的海：“他们是你的族人，无论亲疏真假，进了这门，便是家人。

　　家人之间，何须处处端着雅训？烟火气，吵闹声，那点鸡毛蒜皮的小心思……这才是活生生的日子。

　　我江逸风所求者，无非一处心安之所。有你，再有这点喧腾的烟火气，便是最好。”他抬手，用指腹极轻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心，将那缕愁绪温柔地抹开，“不必忧心，我欢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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