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章

　　武曌沉默片刻，凤目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本宫知道了。”她不再追问太子，话锋一转，问起了熊津江口之战的细节。

　　江逸风拣选紧要处，将刘仁轨如何指挥若定，水军如何奋勇，倭国战船如何被焚毁殆尽等情状，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与报给皇帝的奏章并无二致。

　　武曌听得专注，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玉如意，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

　　待江逸风说完，她忽然抬眸，目光灼灼：“江卿此战，功在社稷，彪炳千秋。

　　本宫思来想去，区区忠勇侯之爵，已不足以彰显江卿之功勋与朝廷之恩宠。”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人决断：“本宫欲奏请陛下，晋封江卿为‘镇国公’，世袭罔替，以酬卿之擎天保驾之功。”

　　“镇国公”三字一出，听澜轩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苏小月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险些失手。

　　国公，位极人臣，世袭罔替，这是何等的恩宠与荣耀。

　　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然而，阶下的江逸风却如同磐石，岿然不动。

　　他缓缓起身，对着武曌深深一揖，傩面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些许疏离：“臣，谢皇后殿下隆恩厚爱。然，忠勇侯之爵，乃先帝太宗所赐。

　　臣感念先帝知遇之恩，对此爵位珍视异常，无意更易。且臣性情疏懒，国公之位，责任重大，恐难胜任。

　　还望殿下体恤臣之愚钝，收回成命。”

　　拒绝，他竟拒绝了，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武曌眼中那志在必得的火焰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深深的被拂逆的愠怒。

　　她紧紧盯着江逸风，仿佛要将他看穿。

　　这傩面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是淡泊名利？还是……依旧不愿与她、与这朝堂有过深的牵扯？

　　她费尽心机想将他牢牢绑在自己这艘即将乘风破浪的大船上，他却总是如此滑不溜手。

　　气氛一时僵持，落针可闻。

　　武曌毕竟是武曌，失望之色只在眼中一闪而过，瞬间便换上了雍容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江卿高风亮节，念及旧恩，本宫岂能不成全？”她话锋陡转，目光投向一旁紧张得手心出汗的苏小月，“既然江卿无意加爵，那本宫便封苏姊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凤冠霞帔，享郡王俸禄。

　　此乃本宫对苏姊贤良淑德、襄助侯爷之功的嘉许，江卿总不能再推辞了吧？”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苏小月整个人都懵了。

　　诰命夫人？还是五品直接升为一品？她瞪圆了一双杏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武曌，又看向自己的夫君。

　　这……这泼天的富贵荣华，竟如此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自己头上？从一查抄弃女，到侯爵夫人，再到如今位比郡王的一品诰命……这人生的际遇，简直如梦似幻。

　　江逸风看着妻子那震惊又带着一丝茫然可爱的模样，心中微暖。

　　他知武曌这是换了一种方式施恩捆绑，但诰命之封于小月，是实打实的荣耀和保障。

　　他再次躬身：“臣，代内子，叩谢皇后殿下天恩！”

　　武曌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意。

　　她拉起还有些发懵的苏小月的手，温言道：“苏姊不必惶恐，这是你应得的。日后常来宫中走动，陪本宫说说话。” 亲昵的话语，瞬间拉近了距离，也昭示着苏小月身份地位又有提高。

　　毕竟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

　　几人又闲谈了些洛阳牡丹花会、城中趣闻等轻松话题，气氛渐渐融洽。

　　临别时，武曌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听澜轩外庭院深处。

　　那里，藤原清志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怀抱唐横刀，挺立在廊柱的阴影下，警惕的目光穿透夜色，牢牢守护着轩内的方向。

　　他身形瘦削，脸色在灯笼光晕下依旧苍白，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的手，却透着一股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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