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章

　　“非鸟也，吾儿……那……那是……”抱子之父声抖，终亦随人潮，敬畏屈膝。

　　长街短巷，屋脊树梢，凡目力所及，尽是人头。

　　惊呼、祷祝、争辩、儿啼、踩踏怒骂……万声汇聚浑浊汹涌声浪，席卷百万雄城。

　　整座东都，如沸鼎投巨冰，彻底炸裂。

　　帝都的沉稳秩序，为这横空“云槎”碾得粉碎，唯余凡俗面对超越认知伟力时，最原始本能的敬畏与疯狂。

　　每一张仰起的脸上，皆刻满惊骇迷狂，瞳孔深处，烙印着那悬浮九天之上的素白巨物——一个活生生、打破一切常伦的神话。

　　藤篮之内，初时恐惧早为近乎狂热的亢奋取代。

　　天风凛冽纯净，吹得皮裘猎猎，却吹不散众人面上红晕眼中光芒。

　　千里望成最紧俏宝物，每对准下方，必引新一番惊叹争论。

　　“快看，彼处，上阳宫。飞檐斗拱，太液池水。

　　竟如一方小小玉砚。”卢照邻激动声颤，指死死扣住冰冷藤栏，似欲将千里望按入眼眶。

　　昔日仰望的巍峨宫阙，今成精巧模型。

　　岂止岂止，”杜审言此刻哪还有半分惧色，一把夺过苏味道手中千里望，急切扫视，“尔等看洛水南岸，那片新起宅邸，可是裴尚书府邸？

　　啧啧，亭台水榭，占地颇广啊，平素倒不显山露水……” 言语间已带上俯瞰众生的戏谑。

　　王勖相对沉稳，举千里望，目光缓缓掠过熟悉城郭，终定格在城外空地，搜寻帷幔下那抹熟悉红影。

　　待千里望中捕捉到新城公主仰首凝望的侧颜，紧抿唇角终松弛，勾起温柔弧度。

　　“将军，火，火势弱矣。”苏味道忽喊道，指下方变得迟缓的升势。

　　波斯人正看得入神，闻言一凛，如梦初醒。

　　慌忙丢下千里望，扑向吊篮中央巨炉。

　　特殊铁制炉中炭火尚红，然“石脂水”将燃尽，升腾热气显弱。

　　卑路斯急从腰间沉重皮囊再掏一塞紧的黑陶罐，拔塞。

　　浓烈刺鼻异味瞬间弥漫。

　　他小心翼翼将罐中粘稠乌黑的“石脂水”倾入通红炭块。

　　“嗤啦——！”

　　一股火焰猛窜，旋即被上方巨力抽进气囊入口。

　　青烟散尽，炉膛内“轰”地爆起一蓬更耀眼、更灼热的金红烈焰。

　　火舌狂舔囊口厚布，发出低沉咆哮。

　　灼人热浪扑面，逼得近炉的卢照邻、王勖皆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新热浪汹涌注入，原本萎靡的巨囊猛震，如注新魂。

　　庞然素白之躯以肉眼可见之速再鼓胀绷紧，升势骤疾。

　　“好，”江逸风沉声赞道，傩面转向卑路斯，微颔首。

　　藤篮再获强劲升力，刺破更高更寒之气层，将下方那座陷入疯狂的巨城推得更远更小。

　　上官婉儿为这突来加速引得轻呼，小手更紧抓住江逸风衣襟。

　　江逸风稳稳将她护于臂弯，隔开炉边热浪。

　　婉儿仰着小脸，越过藤栏，望向更高远碧落。

　　澄澈青天似触手可及，几缕如丝絮云，已近在眉睫。

　　“阿耶，”其声于呼啸天风中格外清脆，带着不染尘埃的纯净好奇，小手指向近在眼前的流云，“我们是要飞入云中去么？云里面……是湿漉漉的，还是软绵绵的？可是姑射神人冰绡所化？”

　　江逸风傩面低垂，青铜边缘映着清冷日晖。

　　望着女孩眼中纯粹的向往，穿越漫长岁月的孤寂似被这童稚一问轻轻触动。

　　低沉之声透过面具，于风中显温和奇异：“须臾，婉儿便可亲手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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