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七章

　　东都的秋雨缠绵不绝，敲打着忠勇侯府的青瓦，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零丁声响。

　　后院密房内，蒸馏器具正冒着袅袅白汽，苏小月执着被江逸风以“阿娘患病，身边须有人照顾”为由，遣送回东都的上官婉儿的手，小心调节着炉火。

　　记住这火候。苏小月轻声道，指尖掠过铜甑边缘，你阿耶最喜这般蒸出的酒液，说是清似昆仑雪

　　婉儿鼻尖沁着细汗，忽然抬头：阿娘为何总教这些？她心里是更喜看书的。

　　苏小月没有回答，她只担心自己有一天不在了，自个夫君就喝不上好酒了。

　　话音未落，前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监事江福撑着油伞匆匆跑来，雨水顺着蓑衣滴在青石板上：主母，左骁卫苏大将军之子苏庆节求见，看似很是着急。

　　苏小月解下襻膊：先带他去花厅更衣...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已闯进院中，战袍滴着水跪在那里：求婶娘请江叔伯救救我阿耶，太医署已颁下三次病危牒文。

　　“啊！”苏小月一征，自己夫君告诉自己有差事要到辽东，而且此事机密，不能告之任何人，缓缓便说道：“阿郎外出办差，已有数月了。”

　　闻言，苏庆节一脸失望，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定方可是阿郎好友，苏小月也不怠慢，急忙准备了些礼物、药物，随苏庆节一同去探视。

　　苏府寝室内药气浓重。

　　苏定方卧在锦衾间，昔日能力搏虎熊的胸膛急促起伏，听到脚步声竟挣扎坐起：可是。。。侯爷。。。待看清来人，灰败的面容掠过失望，怎劳苏诰命亲临。。。

　　苏小月上前两步：夫君奉密旨外出，已遣人加急去告之苏将军患病之事。

　　苏定方想坐起来，却被剧烈咳嗽中断回忆，痰中带血染红了上前搀扶他的苏小月袖口。

　　“侯爷深得圣人倚重，想来应是要事。”苏定方半坐在病榻之上。“这雨急风大的，怎敢劳烦苏诰命来探视。”

　　“无妨，横竖都不是外人。”苏小月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声音温软，“虽说平日你二人为了避嫌，在朝堂上从不多言，可夫君每每都念着与你把酒畅谈的时光。”

　　苏定方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眼底却泛起湿意：“哎……某生平最惬意之事，莫过于与侯爷秉烛，畅谈兵家大事。沙盘推演，星夜长谈，每每至天明犹不觉尽兴。”

　　苏小月又细问了些病情，听得太医署诸位国手都束手无策，心下暗叹，夫君不在，自己终是难以援手。

　　话头转圜间，不免提及军中诸事，自然说到了苏灿。

　　“那孩子在军中倒肯吃苦。”苏定方喘了口气，声音渐低，“某也从未与人言明，他实是忠勇侯的侄儿……如今这般，也是为着避嫌。”

　　话音未落，屏风后忽然传来茶盏碎裂之声。

　　原是苏庆节端药进来，听得这一句，顿时如遭雷击——那个他一直以为是父亲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多年来明里暗里屡屡打压的那校尉苏灿，竟是忠勇侯的血亲。

　　他手上托盘倾斜，药碗碎了一地，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这些年对父亲的怨怼猜疑，此刻都化作了无尽悔恨。

　　苏定方勉力抬手，示意苏庆节近前。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仍用力握住儿子的手腕，一字一句叮嘱道：“为父时日无多。。。苏灿那孩子，往后在军中，你须得多看顾些。”气息虽弱，目光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通过这最后的嘱托，将未尽的责任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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