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九章

　　江逸风顿时语塞，看着伏在地上、肩背微微颤动的清志，那后半句“以尽孝心”无论如何也再难出口。

　　他心中轻叹，有些无奈，又有些…或许是微微的触动。

　　冰冷的利器用久了，尚会留下握痕，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将全部心魂都系于己身的“弟子”。

　　他伸出手，虚虚一扶：“起来罢，非是驱你，只是…罢了，随你心意便是。”

　　清志这才抬起头，眼中惊惶未褪，却已盈满感激：“谢主公，清志必当竭尽驽钝，万死不负主公信重。”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三轻两重的叩击声，如同暗号。

　　一名仆役打扮的属下低眉顺眼趋入，无声呈上一枚以火漆密封的细竹筒，随即又如影子般悄然退去，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埋藏极深的暗桩。

　　室内那一点微弱的温情顷刻消散，被一种冰冷的机密感取代。

　　江逸风目光一凝，取过竹筒，指腹摩挲着其上特殊的阴刻纹记，确认无误后，方熟练地剔开火漆，取出内里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

　　信上并非汉字，而是阿拉伯数字加符号，看似无意义的涂鸦。

　　江逸风面色不变，自案头取过一部边角磨损的《论语》，指尖疾速而精准地对照密信符号，在泛黄的书页间寻觅对应的文字。

　　藤源清志屏息凝神，跪坐一旁，如同最忠诚的獒犬，守护着主人，眼中唯有全然的信任。

　　片刻，江逸风嘴角缓缓逸出冷峭笑意，那笑意渐深，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赞：“好，卢永此子，果未负某之所望。”

　　密信译出的内容简短却惊心：“已控平壤多处要害，静候春风。”

　　“春风…”江逸风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射向东方，仿佛能洞穿重重楼宇，窥见那座暗流汹涌的平壤王城。“既然你要春风，那便予你一场裂帛之风。”

　　他不再迟疑，即刻铺开特制的桑皮纸，取过狼毫笔，蘸饱浓墨，略一沉吟，便奋笔疾书。

　　笔下文字并非予卢永，而是直呈陈兵于辽东城外、虎视高句丽的唐军主帅，英国公李积。

　　信中，他未言及平壤暗谋，只以极其隐晦却又在双方能看懂的范围，指示李积即刻于边境特定地段，对高句丽发起一场“佯攻”。

　　攻势需猛，声势需浩大，务求营造出唐军主力即将大举叩关的态势，以震慑高句丽朝野，迫使其调动边防重兵。

　　书毕，他自贴身内袋中取出一方小巧却异常沉重的金印——此乃离京前夕，由天后武则天亲手所授，象征圣人李治的至高皇权，关键时刻可协调辽东军事，乃至调动边军资源。

　　此刻，正是启用之时。

　　朱红的印泥压下，清晰的“敕命”二字烙印于纸，带着不容置疑的煌煌天威。

　　“清志。”

　　“卑下在。”

　　“即刻将此信送出，务必亲手呈于英国公案前。”

　　“遵命，”清志双手接过密信，如奉圭臬，仔细纳入怀中，转身疾步而去，身影迅速消融在渐亮的晨光中。

　　辽东城外驻地，唐军大营，旌旗蔽野，杀气干云。

　　中军大帐内，英国公李积阅罢密信，又反复勘验印玺真伪，花白的剑眉微微一耸。

　　他久历沙场，老于谋国，虽不明这位忠勇侯具体深意，然此令合乎陛下与天后对高句丽持续施压之方略，且印信确凿无误。

　　“薛仁贵，”老将军声如沉钟，唤来帐下最为骁锐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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