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五章

　　上元二年四月，洛阳城本应是牡丹盛放的时节，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东都合璧宫内，太子李弘猝然薨逝，年仅二十四岁。（虚岁）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李治悲痛欲绝，破例追谥其为孝敬皇帝，以天子规格下葬于恭陵，辍朝七日，命百官服丧，并亲自撰写《孝敬皇帝睿德纪》。

　　而此时的江府，却是一片死寂。

　　府门紧闭，与城中为太子举丧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江逸风终日守在病榻前，傩面下的双眸布满血丝。

　　苏小月已是油尽灯枯，形销骨立，唯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她还活着。

　　紫微宫内，李治强撑病体处理完太子丧仪，忽然想起什么，问天后武则天：媚娘，治丧时为何没见忠勇侯江逸风？

　　武则天一怔，她自然知道江逸风因妻子病重闭门不出，但见皇帝悲痛，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内侍急忙回禀：回圣人，忠勇侯府中大妇有恙，侯爷一直相伴左右......

　　苏小月有恙？李治眼前浮现出那个曾经装疯护夫、在朝堂上吓得他逃跑的灵动女子，不禁喃喃：都老了，老了......语气中满是物是人非的沧桑。

　　这些时日，武则天不断派遣御医，将宫内珍稀药材一箱箱送往江府。

　　她与苏小月相识于微时，这份情谊始终未变。

　　这日午后，她放下朝务，只带李辅国与数名护卫，轻车简从来至江府。

　　院内寂静无声，唯有药香弥漫。

　　武则天推开房门，只见苏小月形如枯槁地躺在榻上，江逸风正以掌心渡其真气，傩面下的侧脸绷得死紧。

　　江卿......武则天轻声唤道。

　　江逸风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在妻子身上。

　　武则天走近细看，不禁倒吸凉气——苏小月银发散乱，面色灰败，唯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天后......苏小月忽然睁开眼，挣扎欲起。

　　武则天急忙按住她：好生躺着，朕就是来看看你。她接过宫女手中的参汤，亲自舀了一勺，这是高丽进贡的百年老参，最是补气。

　　有天后持勺，苏小月努力咽了一口。之后便沉沉睡去。

　　趁苏小月昏睡之际，武则天将江逸风唤至外间：江卿，朕知你情深，但苏姊这样该走不走，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她语气温和如春风，你师从张果仙师，当知生死有常。这般强留，只会让她多受痛苦。

　　江逸风猛然抬头：臣...臣只是......

　　朕知道。武则天叹息，但你看她如今形销骨立，哪还有当年半分风采？让她安心去吧，这才是真正的疼爱。

　　夜幕降临，武则天起驾回宫。

　　江逸风回到榻前，将妻子轻轻抱起。她的身子轻得像一捧随时会散的灰，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疼吗？他颤抖的手抚过她凹陷的脸颊，指尖沾到冰凉的泪。

　　她摇头，眼角却渗出血丝，像胭脂化在了雪里。

　　她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瞳孔里烧着最后的光：夫君…你记不记得…那年上元节…你带我站上房顶…

　　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夜满城灯火如星河倾泻，她穿着石榴红裙，额角的碎发沾着糖霜，笑得比万千花灯还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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