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二章

　　她踉跄着扑到榻前，双膝一软，跪倒在以整块和田玉打磨的光洁脚踏上，双手紧紧抓住江逸风微凉的手掌，将脸颊埋入他膝头的锦缎中，失声痛哭。

　　“阿耶……真的是您……婉儿不是在做梦……” 积压了太久的悲痛、思念、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她肩头剧烈耸动，哭声哀切，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

　　阿史那月在一旁看着，鼻尖酸涩，却强忍着泪。

　　她起身，走到榻边，柔声对江逸风说：“师兄，你看，是谁来了？是婉儿，你的婉儿啊。”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帮他维持着坐姿。

　　江逸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声惊扰，眼神困惑地看向膝前颤抖的身影。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努力辨认。

　　婉儿身上熟悉的、淡淡的墨香与宫苑熏香混合的气息，似乎勾起了他脑海深处某些印记。

　　在阿史那月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动作迟缓却带着本能般的轻柔，抚上了婉儿因哭泣而不断颤动的垂鬟。

　　一下，又一下。

　　那掌心带着温热的体温，轻柔摩挲着她的发丝，仿佛多年前，他轻抚着那个在灯下习字的小女孩的头顶，满是慈爱。

　　婉儿的哭声渐低，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正对上江逸风低头看她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深邃，却澄澈得像高原湖水，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毫无杂质的、纯粹的怜爱。

　　“他……他认得你！”阿史那月的声音带着激动，腕间一枚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泛着温润的光泽，

　　“平日里他对外界大多没什么反应，更不会主动触碰谁……婉儿，他想来是认得你的。”

　　这话如同暖流，涌遍婉儿全身。

　　她抓住江逸风抚弄她头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

　　“阿耶……”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滚落，“婉儿早就该来看您和阿娘的……是婉儿不孝……让您一个人……” 她想起阿娘苏小月的早逝，想起阿耶独自远走吐蕃的决绝，想起自己误入宫闱的无奈，心中痛如刀绞。

　　江逸风不会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爱意如同春水，无声流淌，将婉儿紧紧包裹。

　　许久，婉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她仔细用丝帕为江逸风擦拭掉她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痕，又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阿史那月递给她一盏温水，轻声道：“哭出来就好了。你阿耶虽然不言不语，但他心里，定是明白的。”

　　婉儿饮了口水，润了润哭得沙哑的喉咙，目光却片刻不离江逸风。

　　她看着阿耶乖巧地由着阿史那月用金匙喂了几口温水，然后便安静地靠坐着，眼神空茫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互动耗尽了他的力气，又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

　　“姑姑，”婉儿放下水杯，神色转为凝重，压低了声音，“这‘手实’造籍，你打算如何应对？方才我进来时，仿佛见到有胥吏在坊间走动。”

　　阿史那月叹了口气，面色沉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上鸡血石镇纸：

　　“正是，胥吏已开始逐户通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者特有的冷静，“你阿耶的身份、相貌，现下皆是惊天隐患。长安，是万万不能待了。”

　　婉儿心领神会，她深知其中关窍：“姑姑打算如何？”

　　“走！必须走！”

　　阿史那月语气果断，“我已决定，带你阿耶从水路前往益州。

　　我们在蜀地有自己的船行、货栈，人手皆是可靠之辈。蜀地富庶，道观林立，人员混杂，易于隐匿。

　　到了那边，‘手实’之查，总比帝都松懈。若实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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