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二章

　　卢照邻闻言，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仿佛也被这沉重的消息拖入了回忆的深潭。

　　他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江兄与苏娘子伉俪情深，竟至如此……唉，天地间至情至性之人，往往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只可惜了他那一身才学与抱负……” 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再深究这令人伤感的结局，转而问道：“那真人如今是独自在此居住？”

　　“并非独自。”阿史那月心知关键处来了，“尚有一位……一位晚辈同住。” 她犹豫片刻，解释道：“不瞒先生，这些年观中事务繁杂，信众扰攘，实不堪其累。

　　只想寻个清静地方，了此残生，故而对外只作寻常老妪，这‘真人’之称，还望先生休要再提，免得招惹是非。”

　　卢照邻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不禁大笑：“说到躲清静，你兄妹二人倒真是一般德行。

　　想当年江侯也是这般，不喜俗务缠身，能推则推，能躲则躲。” 他笑声渐歇，语气转为深沉感慨，目光望向窗外，似在追忆，“那些年，与他月下对酌，一同飞升，纵论诗文，探讨些奇巧之物，是何等快意。如今思之，恍如隔世。

　　江侯之风采，卢某至今念念不忘。”

　　阿史那月听他提及往事，心中亦是恻然，却不敢流露太多，只低声道：“师兄若知先生如此念他，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哦？不知是何方晚辈，卢某可否一见。” 卢照邻从回忆中抽身，顺口问道，纯是出于对故人师妹的关心。

　　阿史那月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可以。他……他心智如同稚子，此刻正在园中玩耍。” 她示意婢女去将江逸风引来，心中祈祷千万莫要出岔子。

　　当江逸风被婢女牵着，懵懵懂懂地走入客厅时，卢照邻随意投去一瞥。

　　就这一瞥，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让他瞬间僵立当场。

　　那下巴，那身形轮廓……分明就是他记忆中那位才华横溢、与他月下对酌、纵论天下的挚友江逸风。

　　只是，褪去了所有的风霜与深沉，变得纯净、年轻，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茫然。

　　一声脆响，卢照邻手中的越窑青瓷茶杯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江逸风面前，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那张脸，声音因极度震惊而颤抖：“江……江兄，是你吗？江逸风。”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挚友消失的消息与眼前活生生的人影激烈冲突，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一把抓住江逸风的手，急切地追问：“江兄，你说话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卢照邻啊，我们曾在东都。。。。。。” 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自己熟悉的痕迹。

　　然而，江逸风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神怯怯的，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全然是一副受惊孩童的模样。

　　阿史那月在一旁看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柔声对江逸风道：“风儿莫怕，这位是卢先生，是……是姑姑的朋友。” 一边示意婢女将不安的江逸风先带下去。

　　她心中飞速盘算着该如何解释这几乎无法解释的一幕。

　　卢照邻看着江逸风被带走时那全然陌生的、带着畏惧的眼神，又感受着他方才挣脱时那真实的力道，巨大的困惑与失落涌上心头。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不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可……可他……”

　　他猛地转头，目光带着审视与难以置信，看向阿史那月：“阿史那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他为何与江兄身材一般无二。却又……却又……如此年轻？” 他心中充满疑团，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阿史那月心念电转，知道此时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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