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污纸

　　白若月悠悠转醒。

　　意识缓缓回笼，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久违的轻灵与舒畅。

　　自她机缘巧合之下踏上修仙之路伊始，压在心头的仇恨、命不久矣的紧迫，以及被各方势力暗中追索的隐，一桩一件堆叠在心间。

　　她面上虽常作淡然，内里却无时无刻不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而今，这种神清气爽，灵台澄澈如被洗涤过的感觉，她已许久未曾体验过了。

　　这份难得的畅快之中，一丝异样感随即浮现。

　　她察觉到紧握的掌心传来微凉坚硬的触感。

　　摊开手，低头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静静躺在掌心的，是那对来自凡俗皇帝私库，之后被她随意收进袖里乾坤中的双鱼形玉佩。

　　这对玉……

　　脑海中，梦境翻涌上来。

　　梦中，白发萧然的纪庸，神情专注，亲手为她佩戴上形状相似的双鱼玉佩，清冽如雪松般的冷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是与她现实截然不同的一生。

　　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

　　白若月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余情未了。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在梦的最后，吞噬一切的黑暗。

　　“哐当！”

　　身后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夹杂着器物轻微的碰撞声，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仙师醒了？”

　　是老者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喜，以及一丝因手忙脚乱产生的局促。

　　白若月指尖微微一动，那对双鱼玉佩便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袖里乾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她这才转过头，只见老者正从靠窗的书案边快步走来，脸上堆着和善笑，略显陈旧的衣袖上，沾着几点尚未干透的墨。

　　视线越过老者，望向那张书案，上面一张写满清隽字迹的纸，却被墨汁污了大半，浓黑的墨迹正缓缓在纸面上晕开，浸染了原本工整的文字。

　　“我们岛上这自酿的‘大梦归’，别有一番奇妙滋味，倒是没想到，连仙师这般人物也能醉倒。”

　　老者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小老儿本有心将仙师妥善安置到内间榻上安睡，谁知刚一靠近，仙师周身便自行浮现出一层淡金色光晕护持周身。

　　小老儿一介凡夫俗子，实在碰触不得，不敢惊扰，只好在此守着，等仙师自行醒转。”

　　他顿了顿，继续道：

　　“仙人终究与我等不同，这一睡，便是几天光景过去了。

　　说来也巧，岛外的海雾，在仙师沉睡期间，已悄然散尽了。如今外头碧空如洗，风平浪静，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听闻老者这番解释，白若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散去。

　　她已然明了，自己并非遭遇了什么险境，而是无意间踏入了一处难得的机缘之地。

　　这能引人入梦的“大梦归”，有着天然迷阵的小岛……皆非凡俗。

　　她起身，对着老者郑重施了一礼：

　　“此番多谢老先生，劳烦老先生守护之恩。”

　　这一礼，谢此番机缘。

　　老者连忙侧身避开，连连摆手，脸上显出惶恐之色：

　　“不敢当，不敢当！仙师如此大礼，真是折煞小老儿了。”

　　不一会儿，旁边的妙音与蜷缩在地上的银狼也相继醒来。

　　妙音睁开双眸的瞬间，眼底精芒悄然闪过，带着几分恍然与明悟的喜色，周身气息似乎也更为圆融了几分，看来在醉梦之中，也收获不小。

　　银狼则慵懒地伸展开身躯，发出一声舒畅的低呜，一身银毛在光线下愈发显得油光水滑，眼神中的萎靡困顿尽数散去，添了几分更灵动的光彩。

　　几人简单交谈几句。

　　老者一转身，这才像是刚注意到书案上的狼藉，看着那被墨汁污损的稿纸，不禁懊恼地拍了一下身体：

　　“哎呀！”

　　白若月目光随之望去，只见那纸上字迹被大团墨迹污染，只能依稀辨认出些许断续的词语和句子片段，似是关于某个故事的草稿。

　　她心中微动，便开口询问道：

　　“老先生可需要帮助？”

　　老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与释然意味的笑意，他指着那被污损的纸张，用一种开玩笑口吻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

　　这是我刚从别处听来的故事，一些情节转折处，总觉得经不起推敲，不够圆融，单就这般拿出去，只怕徒惹人笑话。

　　正好，借此机会改改便是。

　　不过是个还未成型的话本子，被墨汁污了而已，无甚要紧。

　　待会儿小老儿研墨铺纸，重写乾坤便是。”

　　这话听得白若月心中蓦然一震。

　　“重写乾坤”？

　　她不由得多看了老者几眼，可无论她如何探查，眼前之人依旧气息平凡，与寻常老者无异，看不出任何灵力修为或是其他特别之处。

　　妙音上前一步，她对那功效神奇的“大梦归”念念不忘，询问道：

　　“不知老先生，这‘大梦归’是在岛上何处售卖？此酒滋味甚美，更兼独特妙用，我想再购置一些带走，以备不时之需。”

　　老者看向妙音，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摇了摇头：

　　“仙师，现在想去购置，怕是晚了些。”

　　他耐心解释道：

　　“这‘大梦归’价格不菲，其一在于滋味确实独特，饮之难忘；其二嘛，便在于产量极其稀少。

　　每月岛上酿酒师傅开坛，所得不过寥寥数坛，甫一上市，便被熟知门路的客人抢购一空。

　　仙师们前几日饮用的那一壶，已是小老儿用尽脸面，从相熟的人家那里求来的最后存货了。

　　如今这时辰，岛上即便原本有货，也早该卖完了。”

　　机缘一事，如同潮汐，涨落有时，过时不候。

　　白若月闻言，心中更是了然。

　　她不再多言，再次向老者拱手道谢，随后与妙音、银狼一同辞别。

　　走出这间小屋，但见岛外天空湛蓝如洗，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海面平静无波，泛着粼粼金光。

　　之前那封锁海域、诡谲莫测的浓雾，果然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灵光一闪，那对双鱼玉佩再次回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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