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牧场之论，危巢之盟

　　自陆冥捏碎那枚石子，到雅间的木门被推开，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沈独步依旧是那身洗得干净的儒衫，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他不是应召而来，只是恰好路过此地，进来歇脚。他施施然落座，为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动作从容不迫。

　　陆冥没有多余的客套，他需要从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身上，撬开通往真相的裂缝。

　　“昨夜，我去了祠堂。”他声音低沉，将夜探所见的一切和盘托出。从街道上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走向祠堂的镇民，到祠堂门口冷漠如牧人的赤色修士，再到那弥漫在空气中、能蛊惑心神的诡异甜香。

　　沈独步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眼神里却连一丝涟漪也无。仿佛陆冥所描述的恐怖景象，不过是一段平平无奇的乡野怪谈。

　　直到陆冥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将面前那杯冷茶推到陆冥身前。

　　“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沈独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敲在陆冥的心弦上。“这不是梦游，是‘离魂’。修士以特殊手法，将生人的三魂七魄暂时逼出体外，使其变为任人操控的傀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麻木来往的行人身上，说出了一句让陆冥遍体生寒的话。

　　“黑石镇不是一个镇，是一个‘牧场’。这些镇民也不是人，是‘人牲’。”

　　“牧场……人牲……”陆冥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疯狂上涌。

　　“他们的肉身被留下来，像牲畜一样繁衍后代，为这个牧场提供源源不绝的新鲜躯壳。”沈独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而他们的神魂，则夜夜被收割，成为祭炼某种邪恶法器的材料。”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陆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想起了自己的村庄，想起了那些被屠戮的亲人、邻里，他们死后尸体上那同样空洞、麻木的眼神！原来，那不是单纯的死亡，他们的神魂，早已在死前就被掠夺一空！

　　极致的愤怒与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化作一股灼热的岩浆在他胸中翻腾。他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嚓”一声，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刺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沈独步冷静地观察着陆冥的反应，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一切的火焰，确认着自己手中这把“刀”的锋利程度与炽热的温度。

　　直到陆冥眼中的血色稍稍褪去，他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手段，正是赤骨教的惯用伎俩。”

　　他终于将自己的底牌掀开一角：“我来自中州一个早已覆灭的世家。数年前，当朝权臣应无咎为了铲除异己，勾结赤骨教，以‘私通魔道’的弥天大罪为我家族罗织罪名，最终满门抄斩。”

　　应无咎！这个陌生的名字，此刻却带着血淋淋的重量，烙印在陆冥的心里。

　　“我侥幸逃脱，数年来一直在追查应无咎与赤骨教暗中交易的证据。就在不久前，我查到，一批用于制作‘离魂香’的珍稀药材，最终的流向地，正是这偏僻的黑石镇。”

　　至此，两人面前那幅血腥而诡异的拼图，终于被拼凑完整。

　　一个要为家人复仇，摧毁赤骨教的据点，解救这些与他乡亲遭遇同样命运的镇民。

　　一个要为家族平反，找到权臣与魔教勾结的铁证，掀起一场朝堂的腥风血雨。

　　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以及短期内完全一致的目标。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找上你了吧？”沈独步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在进行最后的估价，“你我联手。我为你提供情报、策略和一切你需要的资源。你，做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开出价码：“事成之后，黑石镇的烂摊子，归你。应无咎与赤骨教勾结的证据，归我。如何？”

　　陆冥抬起头，看着沈独步那双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他很清楚，眼前之人是在利用他，将他当成一把复仇的刀，一把破局的剑。他甚至能猜到，此人的图谋绝不止于为家族平反那么简单。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是自己目前唯一的选择。孤身一人，他或许能杀几个人，却永远无法撼动赤骨教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他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能为他拨开迷雾的执棋人。

　　沉默了足足十息，陆冥缓缓点头，声音沙哑而坚定。

　　“好。”

　　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推开那杯裂开的茶盏，沉声道：“但我要主持此地仪式的那名赤骨教头目的人头。”

　　沈独步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真切的笑容，他伸出手，与陆冥的左手交握。

　　“一言为定。”

　　雅间之内，一场脆弱但在此刻却无比坚实的同盟，正式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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