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薪火未尽，残阳如血

　　屠行一死，战场上那股维系着所有魔物的狂暴意志轰然消散。

　　残余的赤骨教众和魔化妖兽瞬间失去了控制，如无头苍蝇般陷入混乱。有的呆立原地，眼中赤芒退去，恢复了一丝茫然；有的则遵循本能，开始互相攻击。

　　沈独步目光一凛，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将重伤的迦楼罗交给闻人芷照看，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平民与僧侣重新组织起来。

　　“赤骨教的魔头已死！随我反击！”

　　一声清喝，如平地惊雷。

　　在沈独步的指挥和闻人芷的术法辅助下，这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临时队伍，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轻易便将混乱的魔物大军彻底击溃、驱散。

　　血腥的战场，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沈独步与闻人芷没有片刻喘息，立刻冲到陆冥身旁。

　　“情况怎么样？”沈独步焦急地问。

　　闻人芷将纤细的手指搭在陆冥的脉搏上，脸色愈发苍白。她轻声道：“很糟。他气息若有若无，体内的经脉因之前舍命一击而寸寸断裂，生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挣脱了闻人芷的搀扶，踉跄地走了过来。

　　是迦楼罗。

　　他看着那个躺在血泊中，为救自己、为救众生而濒临死亡的“魔头”，眼中再无半分偏见与审视，只剩下山一般沉重的愧疚，与发自内心的敬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陆冥身旁盘膝而坐。金色的佛光再次从他身上亮起，这一次，不再是怒目金刚的狂暴，而是菩提古佛的慈悲。他将自己因施展禁术后仅存的、最精纯的那一缕本命佛元，缓缓渡入陆冥体内。

　　这缕佛元太过微弱，根本无法治疗陆冥那身恐怖的伤势，却如同一盏被小心呵护的油灯，护住了他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火种。

　　“他救我一命，我护他薪火不灭。”迦楼罗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他对沈独步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死。”

　　沈独步看着这一幕，看着眼前这位放下一切执念的佛门护法，心中百感交集。他郑重地对迦楼罗行了一礼，这个简单的动作，代表着双方之间最后的隔阂已彻底消除。

　　“咚——！”

　　那声沉闷的震动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剧烈！

　　所有人骇然抬头，望向万佛寺主寺的方向。只见那道原本坚不可摧、笼罩着整个寺庙的金色光罩——“不动金刚结界”，此刻竟如接触不良的灯火般剧烈闪烁，明暗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紧接着，一声不属于人世的哭号，穿透了佛光的层层阻隔，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毒与深入骨髓的疯狂。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无论僧俗，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心脏。

　　迦楼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失声惊呼：“是【泣者】！封印正在被从外部破解！”

　　沈独步脑中轰然一响，立刻将这一切与陆冥昏迷前那句“厉恨天……封印……”联系起来。一个恐怖到令人窒息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

　　大战刚刚结束，血迹尚未干涸。

　　真正的末日，才刚刚拉开序幕。

　　迦楼罗那声失态的惊呼，如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独步脑中电光石火，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屠行的大军只是佯攻，厉恨天真正的目标，万佛寺下镇压的“钥匙”，以及陆冥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厉恨天……封印……”！

　　一个冰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浮出水面。

　　厉恨天，这位赤骨教主，从始至终的目标都不是攻破万佛寺，而是要释放那被镇压了万古的【纪元邪物·泣者】！他正在执行灭世计划的最终步骤。

　　而他们唯一的战力，那个能创造奇迹的陆冥，此刻正躺在血泊中，油尽灯枯。

　　残阳如血，将战场废墟染上一层绝望的猩红。

　　“不能让他死。”迦楼罗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他看着陆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愧疚与敬意交织，最终化为一种不惜代价的决绝。

　　他将自己渡入陆冥体内的那一缕本命佛元催动到极致，如风中残烛般护住那即将熄灭的生命火种。随即，他伸出颤抖的手，仔细探查陆冥的伤势。

　　越是探查，迦楼罗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经脉寸断，神魂离体，这已是必死之局。更可怕的是，一股庞大、狂暴、充满了纯粹杀戮意志的异种能量，正在陆冥体内横冲直撞，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破坏着他最后的一线生机。那是来自屠行的本源之力。

　　“常规丹药，已无力回天。”沈独步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看了一眼四周，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已经开始吸引远处的魔物发出低吼。“此地怨气冲天，很快会成为新的魔窟。我们已经……陷入了死局。”

　　他的目光落在陆冥腰间那柄古朴的葬渊剑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与挣扎。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最坏的打算。

　　“或许，我们该带上他的剑，继承……”

　　“不。”

　　迦楼罗打断了他。

　　这位佛门护法缓缓抬头，望向远处那座被“不动金刚结界”残余光芒笼罩的万佛寺。寺庙深处，依旧隐隐传来平稳庄严的诵经声，仿佛与这片人间地狱隔着两个世界。

　　那诵经声，此刻听来，是何等的讽刺。

　　他看着眼前为守护众生而濒死的陆冥，再听着那不问世事的经文，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还有一个办法。”迦楼罗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但，九死一生。”

　　沈独步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说！”

　　“万佛寺有一座镇魔塔，”迦楼罗一字一顿地说道，“塔内镇压着历代高僧降服的无数强大魔头。塔中佛魔二力亿万次地冲撞交汇，形成了一处绝对的死境，也是一处绝妙的生机。那里，或许是唯一能让他‘破而后立’的地方。”

　　沈独步立刻追问：“怎么进去？护山大阵虽破，但根基仍在，外人根本无法进入！”

　　“擅入镇魔塔，即为叛寺。”迦楼罗坦言，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但大阵为防万一，设有一处‘舍身道’。那是一条死门，唯有心怀必死之志，并对本寺、对西漠众生有大功德之人，方有资格开启。”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极长。他望着那座金光闪烁的寺庙，曾几何斯，那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

　　而现在，他愿意为身旁这个“魔头”，背叛它。

　　“他为西漠众生舍身至此，便有资格走这条路。”迦楼罗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独步，“我，为他开道。”

　　一个疯狂的潜入计划，在血色的残阳下，就此定下。

　　沈独步还想再问，迦楼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说出了开启“舍身道”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残酷的条件。

　　“此道……需以身怀功德者的精血为引。我已油尽灯枯，佛元不纯，必须用他的血。”

　　迦楼罗的声音艰涩无比。

　　“可他……快没有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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