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道心之辩，一指之隔

　　厉恨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口万年不化的玄冰，瞬间冻结了山腹内狂暴的能量。

　　“你来了。”

　　“比我预想的，要慢一些。”

　　那平静的问候，却蕴含着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威压。陆冥只觉得胸口一窒，刚刚在镇魔塔内平复的气血再度翻涌不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行咽下，握住葬渊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死死盯着那道立于金色光柱之上的灰色身影。

　　那身影不显高大，气息也未曾外放分毫，却仿佛是这片天地的唯一中心。空气粘稠如水银，每一次呼吸都需耗尽全身力气。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仿佛蝼蚁仰望苍穹，连生出反抗的念头都是一种僭越。

　　厉恨天并未立刻动手。他的目光越过陆冥，垂眸望向脚下那根剧烈波动的通天光柱，神情悲悯，宛如一位俯瞰众生苦难的圣徒。

　　他缓缓抬手，指向那哀鸣不休的金色封印，语气温和得像一位导师在解惑。

　　“你听，它在哭泣。”

　　“自诞生之日起，它就被囚禁于此，承受着永恒的撕裂之苦。而你们所谓的守护，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延续它的痛苦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巨大的金色光柱仿佛在回应他的言语，猛地一颤！

　　“呜——”

　　一声非人非兽、却蕴含着亿万生灵无尽悲恸的鸣泣，自封印最深处穿透而出，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中。

　　陆冥浑身剧震，【饕餮战骨】竟在这声悲鸣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混杂着极致悲伤与无尽饥渴的冲动轰然爆发，险些让他当场失控。

　　那是一种想要吞噬一切、终结一切的原始本能，仿佛世间万物，唯有归于虚无，才是最终的安宁。

　　厉恨天敏锐地捕捉到了陆冥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苦挣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你看，你骨子里的本能，比你的理智更诚实。它渴望终结，渴望吞噬，渴望让一切归于安宁的虚无。这，才是我们真正的道。”

　　“不！”

　　陆冥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一缕新生的、融合了佛魔二力的道火在他识海中轰然燃起，强行镇压下血脉的异动。

　　他抬起头，那双曾被仇恨与迷茫充斥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他想起了黑风寺外，那些在屠刀下绝望哭喊的平民；想起了迦楼罗燃烧自己时，那舍身守护的金色光芒；更想起了晏紫苏最后消散时，那决绝而无悔的眼神。

　　“为了让一个人不再痛苦，就要杀死所有为他担忧、爱他的亲人吗？”陆冥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铿锵有力，“你的慈悲，未免太廉价，也太自私！”

　　他无视那如山岳般的威压，艰难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让他身后的沈独步与闻人芷都感到呼吸一畅。

　　葬渊剑的剑尖，遥遥指向那道悲悯的身影。

　　“生灵自有其喜怒哀乐，世界自有其运转法则。你没有资格替众生决定他们的命运！”陆冥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腹中回荡，震得岩壁簌簌作响，“我之道，是守护他们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像你一样，剥夺一切！”

　　听到这番话，厉恨天脸上那温和的悲悯之色，第一次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切的失望，以及一种俯瞰顽石般的冰冷决绝。

　　“执迷不悟。”

　　他轻轻摇头，仿佛在为一个不可救药的灵魂而叹息。

　　“看来，只有让你亲身体会何为真正的绝望，你才能理解我的功德。”

　　话音未落，厉恨天不再言语，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陆冥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光芒。

　　但在那一瞬间，陆冥感觉整个世界的法则都在向他挤压而来，四面八方，无穷无尽，无可抵挡。

　　那毁天灭地的世界法则挤压之力，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如潮水般退去。

　　厉恨天缓缓放下了手指，眼神由失望转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不再看陆冥，仿佛那只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他垂下眼帘，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那剧烈波动的金色光柱，神情专注，仿佛在聆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一股混乱、怨毒、夹杂着无尽痛苦的意识洪流，如奔腾的岩浆，涌入厉恨天的脑海。

　　“慈悲…不过是更大的私欲…你之解脱，以万灵为柴…你与我…并无不同…”

　　那是【泣者】的回应。

　　厉恨天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皱了一下，显然，他与这把灭世的“钥匙”之间，并非完全的主仆关系。

　　就是现在！

　　陆冥敏锐地捕捉到了厉恨天这一瞬间的“分神”。

　　这或许不是破绽，但绝对是他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体内那刚刚融合、尚在奔腾不休的佛魔之力，被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催动到了极致！

　　没有蓄力，没有多余的动作。陆冥的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撕裂粘稠的空气，朝着厉恨天的后心，发动了他此生最迅猛、最决绝的突袭！

　　他的右拳之上，黑色的魔气与金色的佛光疯狂交织、旋转，最终凝聚成一个稳定而奇特的能量漩。这一拳，既有《焚骨魔心经》的霸道吞噬，又有万佛寺佛力的镇压之威，更蕴含着他刚刚淬炼成形的、守护万物的坚定道心。

　　这是他此生最强的一拳，是他全部意志的凝聚。

　　“死！”

　　拳锋未至，狂暴的拳风已将地面刮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厉恨天甚至没有转身。

　　他只是随意地向后伸出右手食指，仿佛要拂去肩上的一粒尘埃。在他的指尖上，萦绕着一缕比虚空更深沉、比黑夜更纯粹的魔气，轻飘飘地，点在了陆冥那狂暴的拳锋漩涡中心。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冥那足以轰碎山峦的佛魔融合之力，在接触到厉恨天指尖的瞬间，就如同百川汇入大海，泥牛没入汪洋，被那缕看似微不足道的魔气瞬间吞噬、分解、磨灭，最终归于虚无。

　　连一丝涟都未曾激起。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陆冥的手臂倒卷而回。

　　“噗——！”

　　陆冥如遭九天神雷正面轰击，身在半空便喷出一大口鲜血，整条右臂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他像一只被巨力拍飞的苍蝇，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出去。

　　轰！

　　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数十丈外的山壁之上，坚硬的岩石被撞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凹坑，蛛网般的裂纹蔓延了整个石壁。

　　陆冥顺着石壁滑落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眼中除了剧痛，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崩塌的难以置信。而从始至终，厉恨天连身体的姿势都未曾改变分毫。

　　远处的沈独步和闻人芷看得遍体生寒，一股彻骨的绝望从心底升起。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

　　这是戏耍。

　　厉恨天这才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的陆冥，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淡淡开口。

　　“看，这就是你的道。”

　　“在真正的‘果’面前，连‘因’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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