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血色烟火，刹那之光

　　那股无形的、针对灵魂层面的信息流，如同一道温暖的溪水，注入了陆冥冰冷、破碎的意识深渊。

　　他不再下坠。

　　无尽的黑暗中，一个温柔而悲伤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不是经由耳朵听见，而是像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悄然复苏。

　　“小石头……对不起，现在才来……”

　　是晏紫苏的声音。

　　这声音驱散了冰冷，带来了陆冥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感受到的、属于矿村午后的暖意。他那即将泯灭的神魂之火，在这声音的呼唤下，竟奇迹般地重新凝聚，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紧接着，所有的误解，都在她轻柔的絮语中冰消雪融。

　　“当年村子被毁后，我没有死……被赤骨教的一个长老掳走了。我偷听到他们谈话，才知道，屠尽我们全村的命令，背后似乎还有更高层的仇家……我恨，我好恨……可我只是个凡人，我拿什么报仇？”

　　“所以，我只能虚与委蛇，假意顺从，修炼他们的魔功……我想着，只要能得到力量，总有一天能把那些仇人全都揪出来。可是……我越陷越深，手上沾的血越来越多……我变得连自己都害怕……”

　　外界，广场中央。晏紫苏那半透明的身体周围，环绕的血色光点中，忽然有一颗变得无比明亮。

　　光点之内，一幕画面如水中倒影般浮现：那是童年，在矿村的山坡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起脚，将一枚她认为最漂亮的彩色石头，郑重地塞进一个脸上还有泥印的小男孩手里。

　　那是他们最初的约定。

　　画面一闪即逝，化作一股最纯粹、最干净的能量，瞬间融入了那越发璀璨的血色星环之中。【血咒镇魂】的仪式，因这份记忆的燃烧而变得更加强大。

　　陆冥的识海内，晏紫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哭腔。

　　“我嫉妒你，小石头。真的，我好嫉妒你……为什么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你的心也一直是亮的？我不敢见你，我怕你看到我……脏的样子。在黑石镇，我多想告诉你一切，可我不敢……我一次次推开你，是希望你离我这个天大的麻烦，远一点……”

　　外界，又一幕画面浮现。

　　黑石镇的地下溶洞，刀剑相向的两人，她的剑锋凌厉，但那双美丽的眼眸深处，却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挣扎。这股撕裂般的矛盾情感，化作了更加汹涌的燃料，让环绕着她的血色光点，变得如烟火般璀璨夺目。

　　陆冥的神魂在她的诉说下剧烈地波动着。

　　他想嘶吼，想告诉她自己从未怪过她，一刻也没有。他想告诉她，在自己心里，她永远是那个送他彩色石头的女孩。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尽的悲伤与悔恨，如同决堤的潮水，瞬间将他那微弱的神魂之火彻底淹没。原来她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原来她一直独自背负着这一切。

　　“不过现在都好了。”

　　晏紫苏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用这条早就脏了的命，为你，也为这个世界，做最后一件事。小石头，忘了我，带着我的份，去北方，找到真相……好好活下去。”

　　“能为你而死，是我……最好的结局。”

　　最后的画面在空中浮现。

　　那是在万佛寺外，她站在远处，看着那个为了守护陌生平民而浴血奋战的、熟悉的背影。她的眼中，没有了挣扎，只有无尽的欣慰，与最后的决绝。

　　这最后的守护之念，让【血咒镇魂】的威力，在这一刻攀升至无可匹敌的顶峰！

　　晏紫苏的身体，已经完全化作了无数光粒子，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模糊而凄美的人形轮廓。

　　神魂的交流，在外界仅是一瞬。

　　当陆冥从这场死亡告别中被抛出的刹那，晏紫苏的仪式已然抵达终点。

　　而厉恨天，也终于从那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蓄力已久的反击，即将如天罚般降临。

　　厉恨天不再等待。

　　他不能容许自己的计划，被如此荒唐、如此微不足道的情感所中断。

　　他那双看过万古轮回的漠然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冰冷的杀意。他暂时放弃了对下方【泣者】封印的持续压制，那只足以一指断龙的右手，隔着百丈距离，朝着广场中央那道即将彻底化作光芒的身影，隔空缓缓拍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气的锐啸。

　　一只由纯粹的虚无魔气构成的巨掌，无声无息地在半空中凝聚成形。它遮蔽了山腹顶部的微光，投下了比深渊更纯粹的黑暗，带着一种抹除万物的绝对意志，向晏紫苏碾压而去。

　　“不——！”

　　沈独步与闻人芷看得目眦欲裂。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这一掌拍实，晏紫苏燃烧生命的仪式必将被强行打断。届时，不仅她会死得毫无价值，这唯一的、逆转战局的希望也将彻底断绝，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没有丝毫犹豫。

　　沈独步猛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叠、他一直视若性命的高阶符篆，其中包括数张能在关键时刻替死的防御至宝。但他没有一张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将所有符篆尽数掷出，如同天女散花般，引爆在那魔气巨掌前进的路径之上！

　　轰！轰！轰！

　　一团团灵力的光焰炸开，将黑暗短暂照亮，试图用这微薄的力量，延缓那末日降临万分之一刹那。

　　几乎在同一时间，闻人芷也动了。

　　她不顾早已重创的神魂，再次催动天机秘术。这一次，她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而是将自己最后残存的神魂之力，化作了成千上万道肉眼不可见的、混乱的因果丝线，如同一张绝望的蛛网，缠绕向正在操控巨掌的厉恨天。

　　她要扰乱的，不是那只掌，而是驭掌之人！

　　然而，无论是符篆爆裂的光焰，还是无形的因果丝线，在那只代表着绝对虚无的魔气巨掌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泡影，一触即溃，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螳臂当车，何其渺小。

　　“噗——”

　　沈独步和闻人芷同时狂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在地。他们，已经尽了全力。

　　可就是这螳臂当车般的 futile 挣扎，确确实实地，让那巨掌的速度，出现了肉眼几乎无法察晓的一丝凝滞。

　　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

　　足够了！

　　就是这一瞬，晏紫苏的仪式彻底完成！

　　她那由无数光粒子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在这一刻猛然向内坍缩、汇聚，化作了一道璀璨到极致、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悲伤与决绝的血色锁链！

　　“铮——”

　　锁链发出一声洞穿神魂的轻鸣，无视了那当头压下的恐怖巨掌，以一种超越了空间与法则的速度，撕裂虚空，径直射向了厉恨天与那金色封印光柱之间的能量连接点！

　　轰隆！

　　魔气巨掌最终还是重重地拍在了晏紫苏原本所在的位置，大地崩裂，烟尘冲天。

　　但它打中的，只是一片空无，仅仅拍散了最后几缕逸散的残光。

　　而那道血色锁链，已然带着一个女子全部的生命、灵魂与执念，精准地缠绕上了它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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