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具匠人,替身之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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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钉的余温早已散尽,慕清绾指尖仍压着案上宫城图。银针插在枯井标记处,针尾微颤,映出她眼底一道冷光。她未动,也不曾合眼。四更鼓声沉入地砖缝隙,窗外灰烬被风卷起,又落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钉,梅花纹刻得极深,边缘磨得发亮。这是寒梅离去前留下的暗记,唯一能唤回他的信物。她将铜钉递予秋棠,声音低而稳:“送去北垣第七哨旧址,交给守夜人,只说——‘断剑归鞘’。”

  秋棠点头,裹紧衣襟,悄无声息退下。

  慕清绾转身,掀开内室角落的旧柜,拖出一只铁匣。匣面锈迹斑斑,锁孔却异常光滑,显是常开。她以指腹抹过锁芯,沾了一层细灰般的药粉——那是白芷留下的蛊尘,遇活人气息会微微泛青。昨夜西角楼来人若非死物,必留下痕迹。

  她不动声色,将铁匣推回原位。

  三更将近,院外传来窸窣响动。不是脚步,是重物压着枯草匍匐前行的声音。紧接着,后墙狗洞处泥土松动,一人背负另一人,自窄洞爬入。当先者黑袍覆体,肩甲有焦痕,正是寒梅;其背上老者白发如雪,面色青灰,唇角渗血,气息几不可察。

  寒梅将老人平放在地,单膝跪下:“匠人带到了。他在义庄藏了三个月,靠吃纸灰续命,今晨被人发现踪迹,我截下追杀者时,他已重伤垂危。”

  慕清绾蹲下,伸手探其鼻息。一丝游气,如蛛丝悬空。她抽出玉簪,轻轻一划指尖,血珠滴落,正中老人口唇。

  血入喉,老人猛然抽搐,双眼骤睁。瞳孔涣散,却似认出了什么,喉咙里挤出沙哑音节:“……玥……”

  “是谁让你做面具的?”慕清绾问,语速不急,字字清晰。

  老人喘息,咳出一口黑血,颤抖的手抬起,蘸血在地面划了个“玥”字,与冷宫拾得的烧纸残片一模一样。他嘴唇哆嗦:“长公主……三年前……派人来……要一副脸……和那侍女一模一样……连痣……都不能差……”

  慕清绾眼神一凝。

  “她说……右眼角那颗痣……是胎记……必须复刻……不能偏移半分……”老人喘得厉害,每说一句,胸口便剧烈起伏,“他们用活蚕皮贴在脸上……能随肌肉动……不是假的……是‘人皮替’……南疆秘法……取自活人脸皮……养在药瓮里……七日成型……”

  话至此处,他忽然瞪大眼睛,仿佛看见什么恐怖之物,双手猛抓胸口:“她会知道……她说过……谁泄密……魂被蛊虫啃尽……”

  慕清绾迅速按住他手腕,凤冠碎片贴于其脉门。一股暖流渗入,老人呼吸稍稳,眼神清明了些。

  “谁验收的?”她再问。

  “……沈婕妤身边的嬷嬷……每月初七送药来……换一次皮……”老人艰难抬手,指向自己右眼角,“就在这儿……贴着……像真的……可它是活的……会动……”

  他挣扎着坐起,目光扫过案上炭笔,伸手去抓。慕清绾递过纸笔,他颤抖着画下一枚痣,位置精准,边缘略带弧度,像是天生生长。

  “这儿……”他用指甲点着纸面,“不能错……错了就会被换掉……之前做过三个……都不够像……都被杀了……我是最后一个……”

  笔尖一顿,墨线拖出长长一道。

  他仰头,喉咙咯咯作响,双目翻白,最后一口气散在空中。

  慕清绾握紧那张炭画,纸面尚带余温。她盯着那颗痣,久久不语。不是巧合,不是偶然。长公主早就在布局,替身不止一个,而是层层嵌套,随时替换。沈婕妤身边那个右眼角有痣的侍女,根本不是真身,而是早已准备好的棋子。

  她缓缓起身,将炭画折好,夹入《毒经》残卷。书页间已有数道批注,皆为白芷所留,此刻多了一张新纸,上面绘着一颗痣,旁注小字:“右眼角,距眼尾三分,椭圆,微斜。”

  她提笔,在宫城图上添一条虚线:从西角楼出发,经枯井,延伸至城郊义庄,最终指向镇国公府方向。线尾画了个圈,圈内写下一个“玥”字。

  寒梅立于阴影中,低声问:“接下来如何?”

  “盯住沈婕妤身边那个‘侍女’。”慕清绾声音冷如霜降,“她的痣,若有一日移位、变色,或是脱落,便是替身换人之时。你要记下那一刻,是谁进出昭阳宫,谁传递了消息。”

  寒梅点头:“属下明白。”

  “还有,”她顿了顿,“你回去后,把这枚铜钉埋在第七哨旧址地下三尺。若我三日内无讯,你便带人撤离,另寻藏身之处。”

  寒梅迟疑片刻,终是接过铜钉,收入怀中。

  他弯腰背起匠人尸身,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亡魂。身影刚至门口,慕清绾忽道:“等等。”

  她从腕间褪下一只银镯,递过去:“若见白芷,把这个交给她。说是我说的——‘梅花刺青,需以同源血引,方能破蛊’。”

  寒梅接过,点头,推门而出。

  屋内只剩她一人。

  烛火跳了跳,灯油将尽。她坐回案前,翻开《毒经》,目光落在那张炭画上。指尖抚过痣的轮廓,忽然一顿。

  她猛地抬头,看向秋棠方才站立的位置。那里有一块旧毯,边缘烧焦,露出底下木板裂缝。而就在刚才,秋棠挽袖取铜钉时,左手腕滑出一段疤痕——与炭画上的痣位,竟在同一侧。

  她怔住。

  不是痣。

  是伤。

  她记得姐姐慕清沅腕上有烧痕,形状如月牙。秋棠说过,那夜大火,是沅小姐冲进火海塞给她半块玉佩。可如今看来,那伤的位置、深浅,与姐姐遗体上的并不完全相同。

  难道……

  她正欲起身,忽听院外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金属碰地的脆音。

  她迅速合上《毒经》,将其推入暗格。烛火忽明忽暗,最后一缕光映在她脸上,冷峻如刀刻。

  她坐在案前,未动。

  窗外,晨光微露,天将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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