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金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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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故事纯属虚构推理创作,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京城的春,总是来得迟些。

  二月末的晨风还带着凛冽的刀锋,刮过贡院外那面丈许高的黄榜墙。天未亮透,墙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影攒动。有披着锦袍的富家子弟,有衣衫单薄的寒门书生,更有各府派来探听消息的仆从小厮。人人仰着头,脖颈伸得老长,目光如钩子般在那张尚未张贴的黄纸上虚空描画,仿佛这般便能提前窥见命运的安排。

  林念桑站在人群外围一株老槐下,青衫素净,手中握着一卷《尚书》。他没有往前挤,只是静静望着那片躁动的人海。晨雾在他眼前弥漫,将一张张焦灼的面孔晕染成模糊的影。

  三年一次的大比,上千举子汇聚京师,最终能登进士榜的不过三百余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凭学问上去的?昨夜寄居的萧府老管家悄悄告诉他,今科主考是礼部侍郎周大人,与赵家是姻亲;副主考王学士,则是江南盐商世家出身。话未说尽,但那声叹息里的意味,林念桑听得明白。

  “林兄怎不去前面等?”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同住萧府备考的江南举子陈子安。他今日穿了崭新的宝蓝绸衫,腰间玉佩叮当,显然是家中已打点妥当的模样。

  林念桑合上书卷,淡淡一笑:“人太多,挤也无益。待张贴了再看便是。”

  陈子安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今科三甲已内定了七八。工部尚书的外孙、镇北侯的侄儿,还有扬州首富家的三公子——都是打点过的。”他顿了顿,看着林念桑平静的侧脸,又道,“林兄文章锦绣,若有人引荐……”

  “子安兄,”林念桑打断他,目光仍望着远处,“我父亲常说,学问是给自己做的,功名是给天下用的。若靠打点上去,这功名用起来也不踏实。”

  陈子安愣了愣,讪讪笑道:“林兄高洁,是我俗了。”说罢转身挤入人群,很快便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中。

  林念桑摩挲着书卷边缘。父亲林清轩的脸在晨雾中浮现——那个在田庄耕读二十载、宁可守着几亩薄田也不愿回京钻营的男子。母亲阿桑总在黄昏的桑林里轻声哼着山歌,手指被桑叶染成深绿。他们的身影如此清晰,仿佛就站在槐树的另一侧,正微笑着看他。

  “来了来了!”

  人群忽然炸开般骚动起来。四名礼部差役护着两名官员从贡院正门走出,为首的官员手中捧着那卷决定上千人命运的黄纸。锣声三响,全场骤然寂静,只余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林念桑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停了。

  官员展开黄榜,浆糊的酸味在空气中散开。两名差役各执一端,小心翼翼地将榜纸贴上墙面。墨迹未干,“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殿试金榜”几个大字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金色。

  然后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从最右侧的三甲开始,一寸寸向左移动。有人开始低声念着名字:“一甲第一名,赵文翰……”

  叹息声、抽泣声、压抑的呜咽声如潮水般漫开。

  林念桑没有动。他看到陈子安从人群中挤出,脸色惨白如纸,宝蓝绸衫的袖子被扯破了也浑然不觉。几个相识的举子围上去,却见他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背影在晨雾中像个孤魂。

  这就是科举。一面黄榜,能让人一夜之间飞上青云,也能让人三年心血化为乌有。而这飞升与沉沦之间,有多少是文章之功,又有多少是门第之荫、金银之力?

  “二甲第十七名……林念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林念桑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林念桑!江南永州府的林念桑!”声音又响起,带着惊诧与羡慕。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无数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有探究,有嫉妒,有不可思议,也有真诚的祝贺。林念桑这才缓缓走上前,在黄榜前站定。

  二甲第十七名。

  白纸黑字,墨迹淋漓。他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不显眼,却足够坚实。不是一甲三名的荣耀,也不是三甲末尾的侥幸,恰如他这个人——不求出类拔萃,但求问心无愧。

  “恭喜林兄!”

  “贺喜林兄高中!”

  相识的、不相识的都围拢过来作揖道贺。林念桑一一还礼,脸上并无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南山下的田庄,告诉父亲母亲:孩儿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没有玷污林家的门风。

  “林念桑何在?”

  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穿过人群,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众人认出那是礼部的官员,纷纷让开。

  “学生在此。”林念桑躬身行礼。

  官员打量他几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寒门出身的学子,气度竟比许多世家子弟还要沉稳。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奉旨,二甲前十名及第十七名林念桑,明日辰时入宫谢恩,不得延误。”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入宫谢恩通常是三甲及二甲前几名的殊荣,林念桑位列十七却被点名,这其中的意味,明眼人都懂。

  “学生领旨。”林念桑双手接过文书,面色依然平静。

  官员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步回头,低声道:“林公子,明日面圣,谨言慎行。”这话说得极轻,却重如千钧。

  待官员离去,人群再度沸腾。林念桑却在喧闹中转身离开,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没有回萧府,而是沿着护城河慢慢走着。河水尚未完全解冻,冰层下暗流涌动,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第一个字——“人”。一撇一捺,顶天立地。父亲说:桑儿,读书先学做人,功名不过是做人的副产品。

  想起十二岁,县试放榜,他名列榜首。知县大人设宴,席间暗示父亲该“走动走动”。父亲只是笑笑,次日便带着全家搬到了更偏远的田庄。

  想起母亲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手指上满是针眼。他熬夜读书,母亲就陪在一旁剥豆子,偶尔轻声哼着家乡的山歌。那些歌里没有功名利禄,只有山川河流、四时农事。

  “林公子。”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身侧。帘子掀起,露出萧煜沉静的脸。

  “萧大人。”林念桑行礼。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萧煜道,“今日放榜,街上人多眼杂。”

  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车内熏着淡淡的檀香,萧煜斟了杯茶推过来:“恭喜高中。二甲十七名,很好的名次。”

  “多谢大人这些时日的照拂。”林念桑双手接过茶盏。

  萧煜看着他,忽然道:“你可知为何圣上点名要你明日入宫?”

  林念桑摇头。

  “今科殿试的策问题目是‘论吏治清浊之源’。”萧煜缓缓道,“你的答卷被主考官列为异类,本要黜落。是副主考王学士力排众议,将卷子直呈御前。”

  林念桑记得那道题。他写的是“吏治之浊,非生于寒门,而滥于朱门”,列举了世家大族把持科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种种弊病,最后提出“开寒门之路、断世家之脉”的激进主张。写时便知可能触怒权贵,但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桑儿,说真话可能吃亏,但说谎话一定吃亏。”

  “圣上看了你的卷子,沉默良久。”萧煜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最后只说了一句:‘此子胆识过人,可用,但需磨砺。’所以你的名次定在二甲十七——足够显眼,又不至于太过招摇。”

  马车在萧府门前停下。萧煜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看着林念桑,目光深沉:“明日面圣,圣上必定问你治国之道。记住,说真话,但也要学会如何说真话。”

  “学生谨记。”

  当夜,林念桑坐在窗前,给父母写信。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父亲母亲敬启:儿今日放榜,幸得二甲第十七名……圣上召见,儿当谨记父亲教诲,‘已为邦本’四字不敢忘。儿在京城一切安好,唯念南山桑林,母亲山歌……”

  写到此处,他停下笔,望向窗外。京城夜空无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千里之外的永州,此刻应是星河满天吧?父亲一定在书房整理农书,母亲会在灯下缝补春衣。他们还不知道儿子高中的消息,但也许,母子连心,母亲今夜会莫名醒来,望着北方出神。

  一滴墨从笔尖滴落,在信纸上晕开,像极了母亲去年秋天在桑叶上发现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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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永州南山下。

  林清轩刚检查完最后一处田埂。春寒料峭,他裹紧了旧棉袍,手中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回到小院时,看见妻子阿桑还坐在堂屋门口,手中做着针线,目光却望着北方。

  “这么晚了,还不睡?”林清轩将灯笼挂在檐下。

  “睡不着。”阿桑轻声道,“心里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事。”

  林清轩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是想桑儿了吧。算日子,这两日该放榜了。”

  “你说,桑儿能中吗?”阿桑眼中满是担忧,“京城那么大,贵人那么多,咱们桑儿无依无靠的……”

  “中不中,都是咱们的儿子。”林清轩拍了拍她的手,“中了,是他的造化;不中,回来种田读书,也没什么不好。这世道,有时候做官不如做个清白人。”

  阿桑点点头,却又摇头:“理是这个理,可桑儿苦读了这么多年……你是没看见,他进京前那夜,在桑林里坐了一宿。天快亮时我去找他,他眼睛亮晶晶的,说‘娘,我想试试,看看寒门子弟到底能不能凭真本事闯出一条路’。”

  夜风吹过院中的老桑树,叶子哗哗作响。这棵树是林念桑出生那年种的,如今已亭亭如盖。

  林清轩沉默良久,缓缓道:“这世道,寒门要出头,比登山还难。但难,不代表做不到。咱们桑儿性子像你,看着柔和,骨子里有股韧劲。”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夫妻俩回屋歇下,却都辗转难眠。窗纸渐渐泛白时,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先生!林先生!大喜!大喜啊!”

  是邻村张秀才的声音,带着喘不上气的激动。

  林清轩披衣起身,刚打开门,张秀才就扑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中了!念桑中了!二甲第十七名!报喜的人已经到县衙了!”

  阿桑从里屋冲出,连鞋都忘了穿:“真的?真的中了?”

  “千真万确!县尊大人亲自派人来报喜,说这是咱们永州府三十年来最好的名次!”张秀才满脸红光,“报子说,圣上还特别点名,召念桑明日入宫谢恩呢!”

  林清轩接过那张抄录的喜报,手指微微颤抖。白纸黑字,儿子的名字清清楚楚。他看了很久,久到阿桑忍不住轻声唤他:“清轩?”

  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林清轩抬起头,脸上却是笑着的。他握住妻子的手,声音哽咽:“中了,咱们桑儿中了……凭真本事中的。”

  阿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桑儿可以……”

  消息很快传遍四乡八里。田庄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佃户、有乡邻、有远房亲戚,甚至还有县衙派来的差役。人人都想看看,这个出了进士的农家小院是什么模样。

  林清轩和阿桑站在院门口,一遍遍对前来道贺的人还礼。阳光洒在阿桑鬓角的白发上,她笑得像个小姑娘。有人送来鸡蛋,有人送来布料,更多的是朴实的祝福。

  午后,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还带来了知府大人的贺帖。小小的堂屋挤满了人,茶沏了一壶又一壶。林清轩始终保持着读书人的谦和,阿桑则默默退到后院,继续喂她的蚕。

  “林夫人怎么还做这些粗活?”有女眷跟进来,惊讶道,“如今您可是进士老爷的娘了!”

  阿桑将桑叶均匀撒在蚕匾里,轻声道:“进士的娘也是种桑养蚕的农妇。这活儿做了半辈子,不做反倒不自在。”

  女眷讪讪退下。阿桑继续喂蚕,看着那些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沙沙啃食桑叶,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也总爱蹲在蚕匾前看,一看就是半天。有一次他问:“娘,蚕吃了桑叶吐丝,丝做了衣裳给人穿。那人吃了饭,该吐出什么呢?”

  那时她答不上来。现在想来,儿子是要“吐”出一番功业了吧?

  黄昏时分,客人陆续散去。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林清轩和阿桑坐在桑树下,谁也没说话。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远处传来牧童的笛声,断断续续,飘飘渺渺。

  “清轩,”阿桑忽然开口,“你说桑儿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准备明日面圣吧。”林清轩望着北方,“那孩子心思重,此刻必定在反复思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咱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林清轩握住妻子的手,缓缓摇头:“路要他自己走。咱们能给的,都已经给了——你做人的本分,我做学问的骨气。剩下的,看他的造化了。”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西山,夜幕四合。南山起伏的轮廓在暮色中如黛,一如二十年前他们初到此地时的模样。只是当年种下的桑苗已成林,襁褓中的婴孩已长大成人,即将踏入那座他们曾经逃离的朱门深院。

  阿桑轻声哼起山歌,调子悠远绵长。林清轩闭目听着,仿佛看见儿子正站在紫禁城的红墙下,青衫被京城的春风吹起一角。

  那一夜,南山无眠。

  无数双眼睛望着北方,无数颗心悬在半空。而千里之外的京城,林念桑正对烛独坐,一遍遍默念着父亲书信中的那句话:

  “已为邦本,本固邦宁。儿,无论走到哪一步,别忘了你从何处来,为何而往。”

  烛泪堆积如小山,天快要亮了。

  晨钟响起时,林念桑整衣束冠,推开房门。晨雾弥漫的庭院里,萧煜早已等候多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出府门。

  马车向着皇城驶去。街道两旁,早起的百姓已经开始一天的营生。卖炊饼的吆喝声、挑水夫的扁担吱呀声、孩童的啼哭声……这些最平凡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如此真切。

  林念桑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何宁可隐居田园。在这座繁华的京城里,有多少人还记得“已为邦本”四字?那些高高在上的朱门贵胄,可曾低头看过这些蝼蚁般的百姓?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巍峨的宫墙耸入云霄,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林念桑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道上接青云、下连尘埃的汉白玉阶。

  一步,一步。

  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而在他身后,千里之外的南山上,朝阳正喷薄而出,将整片桑林染成金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无论是京城还是乡野,无论是庙堂还是田垄,生活总要继续。而真正改变世道的力量,从来不在那黄榜之上,而在每一个平凡人坚守的本心里。

  林念桑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上,他将永远记得南山下的桑林,记得母亲的山歌,记得父亲在信末写的那八个字: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八个字,比任何功名都重,比任何黄榜都亮。

  而这,才是金榜题名最深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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