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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薪火相传,心灯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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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故事纯属虚构推理创作,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了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无半分惶恐。

  她只是每日清晨依旧仔细打扫禅房外的石阶,仿佛生命的长短与扫去落叶的轻重并无不同。

  那位时常来访的女居士不解,问她为何不将毕生所学着书立说,以求不朽。

  了尘只是微笑着,将一枚干枯的莲子放入女居士掌心:“着书立说,是文字的堆积;而精神的火种,只需一颗真心便能承接。”

  她最后传授的,并非高深莫测的机锋,而是几句关乎“日用常行”的平实话语。

  当女居士于某个午后豁然开朗,再抬头时,了尘已安然闭目,完成了这场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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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日光,透过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日渐繁密的枝叶,筛落下来,便只剩了些温存的、毛茸茸的光斑,在扫得一尘不染的石板地上悄无声息地挪移。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将雨未雨时的润泽气息,混着陈年木料散发的、近乎檀香的微苦味道,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草药的清冽。这几种气息交织着,萦绕在这座僻静禅房的里外,构筑出一种与不远处京城喧嚣截然不同的寂静。这寂静并非虚无,它沉甸甸的,有着某种可触摸的质地。

  了尘,或者说,早已将那个属于朱门绮户的名字——林清韵——深深埋入岁月尘埃的女子,正握着那把用了多年的竹帚,一下,一下,清扫着石阶上零星散落的槐花与叶片。她的动作舒缓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仪轨的准确。枯黄的叶,乳白的瓣,在帚端聚拢,又随着她手腕极轻的推送,归于阶下树根旁的泥土。生命归于生命,尘芥归于尘芥。

  她的身形比年轻时清减了许多,旧日的僧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愈发显出骨骼的轮廓。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澄澈,望进去,像两泓深秋的寒潭,映着天光云影,却不起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躯壳的内里,那点维系了数十年的火苗,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如同冬日将尽时,灯盏里所剩无多的油脂。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在她心头掠过,没有带来丝毫的惊惧或惶惑,反倒像确认了一件早已了然的事实,如同知道春天过后是夏天,叶子绿了又会黄。

  她只是依旧每日清晨起身,洒扫庭院,拂拭经案,为自己煎一壶滚烫的茶。生命的短长,于她,似乎真与扫去阶前落叶的轻重,并无什么不同了。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而缓,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敬意。了尘没有回头,依旧专注于手下那片刚被风吹落的、形状完好的槐叶。

  “师太。”来人是那位时常造访的女居士,姓苏,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衣着素净,眉宇间却锁着一股难以化解的、属于尘世的轻愁。她在这禅院来往已有年余,慕了尘的智慧与气度,总想来寻些解脱烦忧的法门。

  了尘这才停下动作,将竹帚轻轻靠在石阶旁,转身,对着苏居士合十微微一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

  苏居士望着了尘那张过分平静、甚至能看出生命正在缓慢抽离痕迹的脸,心中那团疑惑与不忍又翻涌上来。她迟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师太……您学识渊博,见解超凡,一生际遇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如今……何不将毕生修行体悟,着书立说,传于后世?如此,智慧不朽,后人也能蒙受恩泽,岂不胜过如今这般,任由珠玉蒙尘?”

  这话她说得恳切。在她,以及许多知晓了尘不凡往事的旁人看来,这样一位曾经惊艳过帝都、又历经宫闱巨变、最终勘破红尘的女子,其一生就是一部传奇。若不留下文字,岂不是天地间一大憾事?

  了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触动的神色。待苏居士说完,她只是极淡地笑了笑,那笑意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瞬间便沉没了,未在水面留下多少痕迹。她缓缓抬起手,那手瘦削,指节分明,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脉络。她的掌心里,不知何时,托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莲子。色泽深褐近黑,表面布满细密的、干枯的纹路,小小的,毫不起眼,躺在那样一只苍白的掌中,像一粒被遗忘的顽石。

  “居士,”了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字字清晰,“着书立说,自然是好的。但那终究是文字的堆积,是舟,是筏,是指向月亮的手指,却非月亮本身。”她的目光落在那枚莲子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温柔,“精神的火种,知识的真髓,有时候,并不需要浩卷繁帙。它只需……”

  她将手掌向前微微一送,将那枚干枯的莲子,轻轻放入苏居士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一颗能承接它的、真诚无染的心,便够了。”

  苏居士愣住了,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坚硬如铁的莲子,触感微凉而粗糙。她不明白,这与着书立说有何关联。这干瘪的、毫无生机可言的东西,如何能与“不朽”、“智慧”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了尘不再解释,转身缓步走向禅房内。苏居士迟疑一瞬,握紧了那枚莲子,跟了进去。

  禅房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榻,一桌,一椅,一架经书,一只在墙角静静吐着若有若无烟缕的陶制香炉。了尘在桌旁坐下,示意苏居士坐在对面。午后的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没有像苏居士预想的那样,开始讲述什么高深莫测的佛理禅机,或是剖析她波澜壮阔又归于沉寂的一生。她只是用那平缓的、没有起伏的语调,说起了话。说的,竟是些再平常不过的“日用常行”。

  她说起烹茶。“火候不到,茶味不出;火候太过,则茶汤苦涩。这其中的分寸,不在茶谱上,只在煮茶人的一心专注里。为人处世,何尝不是如此?不及则懦,过则则折。这其中的权衡,便是智慧。”

  她说起扫街。“落叶日日扫,日日有。若心系于‘扫尽’之念,便是徒生烦恼。但若只专注于‘扫’的这个动作本身,心无旁骛,则每一次挥帚,皆是修行。尘劳如此,世间的功名、情爱、仇怨,亦复如是。执着于‘得到’或‘摆脱’,便是枷锁;安住于‘经历’与‘放下’,便是自在。”

  她说起观雨。“雨落下来,滋润万物,也形成泥泞。它并无分别心。人若只喜其润物,而厌其泥泞,便是起了分别妄想。世间事,有利必有弊,有恩必有怨。若能如雨般,只是按其本然去发生,去经历,而不妄加喜恶憎爱,心便能如大地,承纳一切,而不被一切所染。”

  她甚至说起幼时在闺阁中学绣工。“针脚太密,图案板滞;针脚太疏,形神涣散。唯有疏密得当,方能气韵生动。这朝堂政局,天下大势,看似经纬万端,其理亦然。过紧则民不堪命,过弛则纲纪废颓。这其中的‘度’,非由外力强定,乃是从万事万物内在的节律中自然生发。”

  她的话语,就这样如涓涓细流,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将修行融入挑水砍柴,将禅机化入煮茶扫叶,将天下至理,蕴藏在女红烹饪的细微之处。没有引经据典,没有玄奥词汇,只有最朴素的观察,最直接的体悟。她仿佛不是在传授什么了不得的大道理,只是在分享她如何与这世界、与自身生命和谐共处的方式。

  苏居士起初还有些茫然,只觉得这些话语平实得近乎琐碎。但听着听着,那些关于火候、落叶、雨水、针脚的比喻,开始在她心中盘旋、碰撞。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家中与仆妇的龃龉,起因不过是一碗羹汤的咸淡,却勾连起积压许久的怨气,闹得数日不宁——这岂不是“火候”失了分寸?想起自己因夫君一句无心之言便耿耿于怀,郁结于心——这岂不是对“落叶”生了执念?想起自己总是羡慕别家富贵,抱怨自身境遇——这岂不是对“雨水”起了分别?

  那些困扰她多年的、具体的烦恼,此刻在这般平实的话语观照下,竟像阳光下的霜露,开始一点点消融、显露出其虚幻的本质。她不再去苦苦思索“何为菩提”、“如何见性”那些空泛的问题,而是开始反观自身,在每一个起心动念、言行举止中去体会那份“专注”、“安住”与“无分别”。

  了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最后说道:“……一切现成,不假外求。真正的传承,不在卷帙,不在言语,甚至不在我这陋室之中。它在你每日面对的寻常生活里,在你应对世事起落的一言一行中,在你此刻……握着这枚莲子的掌心之中。”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被苏居士紧紧攥着的、干枯的莲子上,眼神深邃,“记住,看似枯槁死寂之处,往往蕴藏着最蓬勃的生机。只需具足信、愿、行,待到因缘际会,自有破壳出水,亭亭玉立之日。这,便是薪尽火传,心灯不灭。”

  话音落下,禅房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香炉里那一缕青烟,还在袅袅地、固执地上升,仿佛在描摹着某种无形的轨迹。

  苏居士怔怔地坐在那里,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又像是有一道积蓄了许久许久的堤坝,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轰然决口。无数纷乱的思绪、积郁的情绪、执着的念头,在这一撞之下,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变得清晰而通透。那些了尘师太平实的话语,此刻如同钥匙,一扇扇打开了那些她从未想过能被打通的关窍。世俗的烦恼与超脱的智慧,个人的心性与天下的至理,在此刻竟浑然一体,无分彼此。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豁然开朗的明澈与深刻悲悯的感动,从心底最深处涌起,迅速席卷了她全身。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这周遭世界原本的、清净无染的样貌。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将这份顿悟的喜悦与感激,说与对面那位引路人听。

  目光所及,了尘师太依旧端坐在那张旧椅上,姿态安详,一如平日。只是,她的眼帘已轻轻合上,如同倦极而眠。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挣扎的痕迹,只有一种彻底的、归于永恒的宁静。那双曾映照过无数风云变幻、悲欢离合的澄澈眼眸,此刻已敛去了所有光芒,沉入无梦的长夜。

  她放在膝上的手,自然下垂,指尖还微微带着一丝清扫石阶时沾染的、春日泥土的微凉湿润。

  苏居士喉头哽咽,所有到了嘴边的话语都凝固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望着那具已然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躯壳,望着那张平静得令人心碎的面容。

  原来,这就是传承。

  没有钟鼓齐鸣,没有天花乱坠。只在最平常的午后,用最平常的话语,完成了一场最不平常的、精神的托付。重逾千钧,却又无声无息。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那枚深褐色的、干枯的莲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方才了尘师太掌心的微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轻柔地敲打着屋檐和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天地在为这位逝去的灵魂低吟安魂的曲调。湿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风,从微微敞开的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拂动了经案上几张未压好的宣纸,也拂动了苏居士的衣袂。

  她站起身,没有哭泣,也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对着了尘已然坐化的身躯,极其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她转过身,脚步沉稳地走出禅房,走入那片迷蒙的春雨之中。掌心那枚莲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肉珍藏。

  她知道,有些火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最寒冷的暗夜里,点燃永不熄灭的光。

  而她,接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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