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河中殇,遗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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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国都城与撒马尔罕之间的沙漠比想象中还要广大。

  李固一万精锐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经过仅有的绿洲补充水源,也整整花了近半月的时间才元气大伤地渡过那片死亡之海。

  这还是将大炮与几乎所有重型器械统统丢在瞰羯城的情况下。

  为了确保秘密武器不失,许远也只能被迫留在后方。

  如今西面是撒马尔罕与布哈拉等一串城池,北面与南面均为崇山峻岭,而身后是再也不想走第二次的荒漠。

  “大王,前方敌情不明,还是在左近先休整一番,顺便抓几个舌头拷问敌军动向才是。”

  裴玢的提议立马得到了薛裕的附和。

  这位拔汗那的世子在此次奇袭中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若没有他与熟悉天候的本地“老骆驼”,此路唐军绝无幸理。

  李固在行军过程中几乎全部采纳了对方的意见。

  可这次例外了。

  “不行。”

  辽阳郡王摇摇头,只用龟裂的嘴唇舔舐了一下几乎空掉的水囊软塞:“以守忠的速度,此时恐怕已于上月拿下安国,若我等不快些赶到战场,此次河中攻伐就功败垂成!不光河中西半部拿下的地方守不住,就连石国业绩有可能被敌人重新夺回!两年之功毁于一旦!”

  薛裕眉头皱了皱,没敢直接反驳,只是提出自己的疑虑:“可若是将撒马尔罕等城抛在身后,岂不是自断后路?”

  “自踏入沙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无退路了。”

  李固重新跨上须弥天龙,将仅剩的一小口清水喂给劳苦功高的战友:“况且如孤所料不错,撒马尔罕与布哈拉等城皆无兵卒镇守,若此时看到大唐日月旗帜,定然望风而降!”

  此地乃河中真正的腹心。

  昭武九姓分布最密集之所在。

  曾经贵霜帝国的粮食产区、经济中心,大月氏人与粟特人和谐共处的乐土。

  自前汉起,便与中原王朝往来频繁。

  直到帝国崩塌,大月氏彻底融为粟特的一部分,这份牵绊也从未断绝。

  大唐的旗帜近百年前曾经来过。

  苏定方、程知节的威名震慑诸胡!

  长安双圣的恩德沐浴两河黎庶!

  数百年后,此地再闻河洛之声。

  可大食西来,要他们绝朝贡、改信仰、纳重税,与朝廷为敌。

  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其中不甘为奴的昭武九姓开始了绵延半个世纪,跨越万里的漫漫东迁。

  这些残酷往事,如今存在于长安西市粟特胡姬酒肆的歌声里,大唐边镇安禄山们儿时的记忆中,还有朝廷秘书监与鸿胪寺那浩如烟海的典册内。

  可裴玢却是尤有疑虑:“大王,不若让末将率五千兵马前出,您.......”

  “莫再说了!”

  李固在马上摇头道:“此战关系重大,孤岂能躲在后面?!”

  他跃马扬鞭,高声喝道:“挺起胸膛,擦亮铠甲!让河中遗民看看大唐王师的风采!!”

  言罢,其便绝尘而去。

  裴玢与薛裕只得快马跟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果然如李固所料。

  撒马尔罕诸城军士果然都被抽调一空,只有大食寺中还有少量教士、信徒,而他们正是大食人在此处脆弱秩序最后的维持者。

  日月旗刚到撒马尔罕时,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大食寺中编造出来的“屠城谎言”恐吓着每一个昭武九姓。

  可当雄赳赳的唐军秋毫无犯,呼喊着“粟特唐人,千年兄弟”的口号离开时。

  拙劣的谎言被拆穿,一种叫做复仇的种子在民众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唐军到瑟战底城时,已有被强征出来的乡勇扒着箭垛,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兄弟”到底长得何种模样。

  而李固率军过西曹国、曾经的贵霜帝国北方政治中心——匿城时,城内已有零星反抗。

  半日后的东安国。

  城门大开。

  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而此地之前只是毗邻曾经的安国首都,却并未被李守忠派兵占领。

  盛情难却。

  李固只得简单停顿,于战马之上饮了一口乌浒河之流清冽的泉水。

  “将军!一定要替我们赶走大食人!”

  “某家姓安啊,安啊!”

  “光明神!光明神终于睁眼了!”

  “复仇!复仇!”

  ........

  面对群情激奋的百姓,李固团团抱拳:“本王奉大唐圣人诏命,征讨不臣、解民倒悬!此次西征,定要克尽全功,改还旧俗!”

  “大将军威武!”

  “祝大将军早日凯旋!”

  .........

  蹩脚的唐音,甚至是一个字节一个字节从喉咙之中挤出来的。

  但满脸赤诚、殷殷期待怎能辜负?

  随行的裴玢面皮涨红,脖子高高扬起,身为帝国军人的荣耀在此刻熠熠生辉。

  薛裕则更是感慨良多。

  拔汗那直线距离到此并不算远,可因天险阻隔,其竟不知河中西部竟然是此番光景。

  如此多“遗民”在此!

  拔汗那并不孤单!

  晶莹泪滴缓缓滑落。

  世人皆知他拔汗那王室代代为大唐忠良,堪称河中诸蕃楷模。

  但谁又知晓在唐军几乎杳然无踪的数十年里,他们祖上数代的牺牲有多惨烈,支撑得有多辛苦!

  他将马尿狠狠擦去,脸上多出一丝决然。

  黑暗中的忍耐终于过去,黎明的曙光降临。

  此战必要将大食呼罗珊军团全灭,把过去拔汗那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耻辱地死去,就是送给西方绿教的葬歌!

  唐军上下怀着必胜的信念,一日狂飙二百余里,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乌浒河畔。

  残阳如血。

  大地如印。

  殷红是此地唯一的颜色。

  滔滔江水几乎被数不尽的尸体阻塞断流。

  漫天黑色新月旗下,疯狂的殉道者前赴后继地冲击着残破不堪的军阵。

  传教师阿布抵达战场以后,并未急着凭借优势兵力与唐军决战,反倒是谨守营垒,慢慢调集呼罗珊境内的军事力量。

  不管是仆从军、贵族私兵还是殉道者,甚至是普通信徒,凡是拿得起弯刀的,统统应募而来。

  被宗教狂热裹挟的人群不绝于道。

  此地的日月旗虽然屹立,可其就像在无尽大海中经受着狂风暴雨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李守忠不足两万唐军,其中大半还是只有皮甲、骑弩的游牧征召兵,他们经过数千里长途奔袭,又与大食十万大军鏖战十余日。

  弩箭射光。

  甲胄残破。

  横刀卷刃。

  戈矛折断。

  马匹精料断绝,已无起身之力。

  曳落河百战精锐,却也到了强弩之末。

  李守忠身负七创,昂然挺立在日月军旗之下。

  他知道。

  千里跃进敌人腹心之处、四战之地,是兵家大忌,实乃取死之道。

  可李固一句话。

  他来了。

  而且几乎只手倾覆此方天地。

  若不是没有算到传教师那恐怖的宗教号召力,此战绝对大胜!

  若晚来两日,打造些武刚车出来,此战依然大胜!

  可战争没有那么多如果。

  “你们乘皮筏到河对岸去吧!”

  李守忠环顾四周,对周身亲卫下令。

  曳落河行动不便,且较为依赖后勤补给,若防御阵势崩溃,他们绝无幸理。

  众军士跪地泣血,却是没一个愿意当逃兵。

  “混账!你们带着曳落河往东去找大王!”

  李守忠拿着马鞭挨个抽打:“本将带着轻骑定能杀出重围,只要到了草原,大食人能奈我何?!蠢货!!蠢货!”

  话虽如此,但主将已经受伤,不复往日神勇,再无亲卫护持左右,如何能逃出生天?

  分明是给他们保得性命的借口。

  “再不滚!谁也走不了了!!”

  李守忠睚眦欲裂。

  他已做好万一的准备,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跟随其多年的各族铁卫。

  其本姓安,实乃与安禄山、史思明都是昭武九姓出身。

  听其死于东迁路上的母亲讲,安国就是他们的故乡。

  这有些悲伤的往事,是他心底里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就连老师王悔与主君李固也从未告知。

  因为母亲口中的家乡他没见过,但老师与主君却是他父母死后唯二的亲人。

  亲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乡。

  母亲临死前叮嘱他,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故地,一定要代他多看看。

  闻一闻故乡土,喝一口故乡水。

  安国!

  他来了。

  因为李固的命令。

  同时也带着母亲的遗愿。

  原来这里的土地如此芬芳,乌浒河水如此清冽。

  父母在此地出生,是不是也想葬回此地呢?

  李守忠重重一声叹息。

  他丢下马鞭,不再喝骂跪地不退的亲卫。

  “都站起来!”

  他低声喝道:“大唐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阵亡的袍泽!本将还没死呢!”

  众亲卫激动起身,纷纷护在主将身前。

  “都督!带我们冲吧!”

  “是啊!大帅!我等定能护您杀出重围!”

  .........

  可李守忠并未回应他们的话语,只是缓缓抽出横刀,斜斜举过头顶:“咱们是唐人!身后就是唐土!死战不退!!”

  一股血气直冲众军士天灵。

  “不退!”

  “死战!”

  “死战!”

  ........

  李守忠常年如万载玄冰的脸上竟闪下点点晶莹。

  母亲那早已模糊的样子隐约闪过心头。

  此刻的他懂得了家园、亲人与守护。

  传教师阿布敏锐地觉察到大唐残军的微妙变化。

  他神色再次无比凝重。

  周围众人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远方一阵烟尘升腾。

  阿布悚然而惊:“南方渡口是谁在把守?”

  如今已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卡赫塔巴沉声回复道:“是贵族迪赫干,他.......”

  “不用解释了!”

  阿布缓缓摇头:“调呼罗珊军团主力去阻击来犯之敌!”

  众人大惊。

  “可此处唐军残部.......”

  “短时间内打不下来了!”

  阿布轻叹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先知降临的味道,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何会在唐军阵中,但确实是那种感觉没错。”

  他心中不由得蒙上一层阴影。

  此战已朝着其难以预料的方向极速发展。

  真主的庇佑他突然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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