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唇枪舌剑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任何一方的设想演进。

　　李晟来得没有那么快。

　　而呼罗珊总督府西南方各城对阿布这个反抗者的响应也并没有特别积极。

　　旧波斯的反抗者与什叶派的不满者都还在观风向，不管不顾冲来前线的最狂热信徒终归是少数。

　　就连木鹿城内各方势力都发生了不小的摩擦，若不是齐亚德还留了少许驻屯军镇压，说不得自己就先乱起来了。

　　唐军与呼罗珊残军就这么诡异地对峙起来。

　　“副经略至今未至，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

　　裴玢抱拳道：“我等如今孤军深入，不若尽快发起总攻，不然恐怕夜长梦多。”

　　李固却缓缓摇了摇头。

　　“再等一等。”

　　“要不让李都督赶来？咱们毕其功于一役。”

　　“守忠还需修整，况且后面那么多城池，也需兵力震慑！”

　　裴玢再拜道：“大王，兵贵神速，若是等对方反应过来完成内部整合，咱们恐怕讨不到便宜。”

　　李固还是轻笑摇头。

　　“若咱们不放眼前大军离开，他们是黏合不到一起去的！”

　　木速蛮（穆斯林）各教派之间的互相分裂、仇视甚至彼此攻杀，即使是在千多年的后世，依然喋喋不休，若没有大军压制，怎么可能共同一致对外？

　　东罗马皇帝定然也是看破这一点，才舍得将希腊火相赠。

　　其话音刚落，便有亲卫通报：呼罗珊总督派了使者过来。

　　裴玢微微一怔，心下不由叹服。

　　大王真是神机妙算。

　　李固淡淡道：“让使者进来吧。”

　　稍顷。

　　一身穿黑色粗布麻衣，以兜帽遮面的魁梧中年男子被带入中军帐。

　　“此乃我大唐燕北经略使、辽阳郡王，还不施礼？”

　　旁边通译沉声提醒。

　　那人只是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副饱经风霜的脸庞，只有双眼极其有神，正直勾勾地朝李固看去。

　　“大胆！”

　　旁边薛裕目露凶光，拔刀出鞘大声呵斥。

　　西方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暴力才是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可李固却是止住旁人，长身而起，面带玩味之色道：“好胆色！传说中的传教师竟敢只身来此，怪不得能有这么大名头！失敬了。”

　　微微抱拳，施以平礼。

　　这举动让“使者”微微一怔，双眼精光暴射。

　　“你如何得知我就是阿布？”

　　李固摇头失笑：“不瞒你说，不管是正旦大朝上你们大食人的使者，还是广州城内的海上蕃贼，亦或长安城内的西来豪商，孤可是没少打交道，斩杀过的包巾头颅更是数都数不清，但其中没有一个能与你的气质相提并论，在这河中之地，除了鼎鼎大名的传教师，当不作第二人想。”

　　对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以手抚胸，微微躬身道：“新任呼罗珊总督，军团长，神圣阿拔斯家族的特使，阿布·木速蛮向大唐郡王殿下致意！”

　　周围众将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竟然真的是敌人方主帅。

　　只身赴敌营，比关二爷单刀赴会还有胆气。

　　起码此人目前身无长物，也没听说其有万人敌的本事。

　　“看座！”

　　李固微微颔首，便回了主位。

　　可阿布却并未享用亲卫准备的马扎，反倒是跽坐于地。

　　一派领袖风范。

　　“传教师何来啊？”

　　李固却是坐得有些松垮，状态好整以暇。

　　阿布木速蛮缓缓道：“跟将军谈个交易。”

　　“哦？”

　　李固轻笑出声：“你军已入绝境，有何资格与孤作交易？”

　　“那将军何不立刻绞杀我等？”

　　“只是想少些伤亡而已。”

　　阿布微微摇头：“唐军兵少，并无一口吃下我等的十成把握，且后继乏力，若强行围攻，恐怕是两败俱伤，便宜了其他人。”

　　“我还有数万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固脸上多了一丝冷酷：“不出两日光景，汝与座下信众皆化为齑粉。”

　　“那将军刚才就应第一时间将我斩杀。”

　　传教师淡淡道：“而不是与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哈！杀了你，呼罗珊各城的军头与信众就会变成一头头鬣狗，朝孤疯狂撕咬，这事儿脑子进水了才会干。”

　　木鹿西南等地（今伊朗高原）木速蛮化比河中之地要深得多，这些人心中可没有什么心向大唐的。

　　李固这话让阿布再次沉默了片刻。

　　“没想到大唐之中，还有对我大食内情了解如此深湛之人。”

　　他把头抬起，深深看向主位：“既如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放我军西归，撒马尔罕以东全归大唐！”

　　“总督莫不是在说笑？”

　　李固咧咧嘴：“孤战场上拿到的东西，就这么被你慷慨送来？都说大食商人精明，以孤来看，传教法师可比你们的商人奸猾更多啊。”

　　听到对方变了称呼，阿布挺直腰身，将皮球踢了回来：“那以郡王殿下之意，要如何结束此战？”

　　“兵你都带走，甚至呼罗珊总督府所有能带走的你全都带走，不过嘛.......”

　　李固身体前倾，幽幽道：“地都给我留下。”

　　“不可能！”

　　阿布惊呼出声，满脸怒色：“你这是让在下当大食的罪人！”

　　“河中之地本就是我大唐属国，全部拿回来是应有之义，但此处地势低平无险可守，你们从西边高原俯冲而下，翻手间就能将此地重新夺回！”

　　李固冷哼一声：“大食罪人？阁下说的是白衣大食的罪人，还是黑衣大食的罪人？！”

　　“殿下此言何意？”

　　阿布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没什么。”

　　李固把音量抬高：“你没了呼罗珊的兵马，又如何帮你的主子夺权？叙利亚总督府的军团兵，可也不是好相与的吧？”

　　“河中之地可以都归你们，但呼罗珊总督府直辖疆土，想都别想！”

　　“如此硬气啊。”

　　李固微微摇头：“是仗着拜占庭皇帝撑腰吗？”

　　阿布传教师第一次大惊失色。

　　“你.......你如何知晓？！”

　　李固长身而起，走近对方：“你也就是欺负呼罗珊的土包子不认识希腊火，还扯什么真主的神迹！我们大唐管此物叫猛火油.........怎么，还要让孤说下去吗？”

　　他不等对方出声，便又继续道：“拜占庭可是早就想与我大唐直接往来，从东西两面狠狠夹击你们大食，旧历年时甚至托了吐火罗的豪商出使长安，你觉得孤要是派人直接去君士坦丁堡表达诚意，东罗马皇帝到底是信我大唐，还是信你们？”

　　阿布听到此处，反倒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那将军倒是可以试试看。”

　　大食百余年来都在严防死守，以确保东方的强大帝国不与西边的死敌接触。

　　当年萨珊波斯旧事历历在目，波斯都督府虽只是有名无实，可今天唐军却是杀到了木鹿城下。

　　呼罗珊绝对一寸土地都不能让！

　　可李固接下来吐出的四个字，却让阿布传教师几乎放弃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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