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旧物与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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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3能源层深处,地热核心维护平台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

  空气里弥漫着高温蒸汽、特种润滑油和深层岩体特有的、带着硫磺底韵的冰冷气息。工程师安德烈蹲在一个打开的、布满油污的厚重金属工具箱旁,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布满茧的双手,正专注地对付着一台外壳坑洼、漆面剥落的老式“乌拉尔-3型”便携式辐射检测仪。这是他父亲,彼得罗夫留下的遗物,也是d6早期建设时期的见证者。

  “老伙计,再坚持会儿......”安德烈嘟囔着,用精密镊子小心地剔除着内部一个氧化严重的电容接头。仪器是他从彼得罗夫的老工具包里翻出来的,本打算修复后作为技术传承的教具。

  工具台上散落着替换零件、焊锡丝和放大镜。空气循环系统送来的风带着地底深处的寒意。

  就在他更换完最后一个电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盖板合拢,拧紧螺丝,然后怀着忐忑按下了那枚磨损严重的红色启动钮时——

  “滋啦......嗡......”

  老旧的真空管屏幕挣扎着亮起,发出黯淡的橘黄色光芒,布满雪花噪点。指针在归零刻度附近剧烈颤抖。

  安德烈叹了口气,正要拔掉电源,屏幕上的噪点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搅动,凝聚、扭曲,最终挣扎着显现出几行断断续续、边缘模糊的俄文字符。那字体歪斜、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迫或虚弱的状态下仓促写就:

  koГДА ЛncnЦА cmotpnt В Пyctoty, ohА cЛywАet hАДГpoБnr(当狐狸凝视虚空,她在聆听墓碑)

  安德烈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这绝不是设备预设的校准信息!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死死盯着那行如同幽灵般浮现的字句,心脏狂跳。

  “狐狸凝视虚空......聆听墓碑......”他无意识地念出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心头。父亲和“白狐”指挥官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交集?这谜语般的遗言又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心神剧震,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仪器冰凉的金属外壳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从仪器底部传来!一个他从未发现、也绝不该存在于这种基础设备上的隐蔽暗格,在字符消失的瞬间弹开了!

  暗格很小,内衬着早已失去弹性的黑色绒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小块东西。

  安德烈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镊子,极其小心地将它夹了出来。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多面体晶体。约莫小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冰冷、仿佛蕴藏着星云的蓝紫色。晶体内部有极其细微、如同神经脉络般的金色光丝在缓缓流淌、明灭。

  它静静地躺在安德烈的掌心,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存在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甜杏仁气息。

  安德烈如遭雷击!他认得这种材质,这种气息!这是VK-1核心的碎片!属于“白狐”的、独一无二的生命与力量之源!父亲的遗物里,为什么会藏着指挥官核心的碎片?!“聆听墓碑”......难道是指......斯摩棱斯克?!那个地狱?!

  巨大的震惊和无数翻涌的疑问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的碎片,转身冲出维护平台,甚至顾不上收拾满地的工具,向着b7-Δ核心控制室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

  b7-Δ核心控制室。显示器的微光充满了主控室那不大的空间,映照着白狐沉静的身影。她正站在主控台前,眼中倒映着屏幕上的信息。

  突然,控制室厚重的合金门滑开,安德烈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混合着震惊、悲痛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他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仪。

  “指挥官!”安德烈的声音嘶哑,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剧烈的情感波动。他冲到主控台前,摊开紧握的手掌,那块深邃的蓝紫色晶体碎片在控制室的幽光下,内部的金色光丝仿佛感应到什么,流淌得略微活跃了一些。“这个......这个在我父亲的遗物里!还有......还有他留下的信息!”他语无伦次,试图复述那句谜语。

  白狐的目光,在安德烈冲进来的瞬间便已转向他。当她的视线落在他掌心那块蓝紫色碎片上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轰——!”

  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以白狐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控制室内恒定的嗡鸣似乎都被这寒意扭曲、拉长!

  她原本浅蓝色的双眸,色彩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不断扩散的、如同浓雾般的深灰色!没有光泽,没有焦点,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绝望的虚无!——“灰烬”状态!

  与此同时,她头顶那对覆盖着白色毛发的类狐耳,猛地向后死死平贴,紧压着头皮,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如同腐烂杏仁榨汁般的甜腻气息,如同爆炸般从她周身喷薄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控制室,VK-2核心的温度监控读数在安德烈目力所及的副屏上疯狂闪烁,红色警报狂跳:核心温度骤降

  安德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惊呆了!他捧着碎片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冻僵。他从未见过指挥官如此......如此接近崩溃的状态!那块碎片,那条信息,到底触发了什么?!

  就在这死寂般的恐怖中,主控台中央最大的屏幕上,无数窗口和数据流被强行清空、覆盖!

  一段被封存在d6最深层档案馆、标记着“斯摩棱斯克-1942.11:最终行动”的加密档案,被以最高权限强制调阅、展开!黑白的、充满噪点的影像碎片闪现。

  燃烧的城市废墟、扭曲的坦克残骸、雪地上刺眼的暗红色污渍......还有两张年轻的面孔,眼神决绝而绝望——档案编号下方标注着:Лr-03011,Лr-。ЭВБ计划中,除白狐外,仅有的两个存活至改造完成的“样本”。

  碎片......信息......斯摩棱斯克......父亲......安德烈的脑子一片混乱,巨大的悲痛和困惑几乎将他撕裂。他看着眼前仿佛被凝固在“灰烬”中的白狐,那灰色的眼眸倒映着屏幕上燃烧的废墟。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上下级之别,声音因激动和痛苦而颤抖,几乎是吼了出来:

  “指挥官!您......您认识我父亲的时候......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抓住一点真实,一点属于父亲彼得罗夫这个“人”的痕迹,而不是冰冷的档案编号和这块带来灾难的碎片。

  控制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屏幕上燃烧的废墟在无声地播放,还有白狐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沉重呼吸。甜杏仁的腐味浓得化不开。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嘶哑、干涩、破碎,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艰难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渣和血沫:

  “......他......” 白狐的嘴唇在防毒面具下极其轻微地开合,“......修设备时......总哼......” 声音停顿,似乎在积攒力量,又似乎在对抗某种巨大的痛苦,“......哼跑调的......《喀秋莎》。”

  话语零碎,简短。没有描述外貌,没有提及功绩,甚至没有称呼他的名字。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滑稽的生活片段——一个总把庄严战歌唱得荒腔走板的技术军士。

  但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安德烈浑身剧震!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眼眶!他记得!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小小的家里摆弄他的无线电零件时,嘴里总是不成调地哼着那首歌!

  跑调得厉害,母亲总笑着骂他“糟蹋神圣的旋律”!这个细节,从未出现在任何档案里!只属于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彼得罗夫!

  也就在这一刻,白狐眼中那死寂的灰烬雾气,仿佛被这微弱的、关于“人”而非“墓碑”的记忆碎片触动,极其缓慢地开始褪去、消散。

  深灰色如同潮水般退却,重新显露出下方那标志性的、冰冷的淡蓝。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凝结在尾尖的白霜悄然融化。浓烈的甜杏仁气息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缓缓变淡。

  她依旧静立着,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濒临崩溃的绝对冰冷和死寂,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

  L4智库层,深层档案区。空气冰冷,弥漫着陈年纸张、微尘和臭氧的味道。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林,承载着d6乃至整个苏联时代无数被尘封的秘密。

  瓦莲京娜·伊万诺娃,这个有着清澈眼眸和旺盛好奇心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在一个标记着“n-7 Бno-mex Пpeдпpoekт (i-7 生物机械预研)”的古老档案柜最上层摸索着。

  她受安德烈叔叔的委托,帮忙寻找一些关于早期辐射防护服设计的图纸。

  她的小手在布满灰尘的硬壳文件夹缝隙间摸索,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异常薄、边缘似乎有烧焦痕迹的纸质物体。好奇心战胜了指令。她费力地把它抽了出来。

  那不是图纸。是一张老式的、已经泛黄褪色的光面照片。照片没有保护套,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边缘卷曲破损。

  瓦莲京娜吹掉上面的灰尘,借着档案区幽冷的灯光看去。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浅色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

  她站在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上,身后是盛开着白色花朵的果树。

  女孩有着及肩的、在阳光下闪耀着蜂蜜般光泽的浅棕色头发,笑容灿烂得如同她身后耀眼的阳光,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毫无阴霾的、属于青春的纯粹快乐。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顶朴素的草帽。整个画面洋溢着一种与d6冰冷钢铁格格不入的、几乎灼伤人眼的生命力。

  瓦莲京娜惊呆了。她认得那双眼睛!即使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和完全不同的神采与颜色,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潘菲洛娃。或者说,是在成为“白狐”之前的样子。

  照片的背面,用早已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一行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字迹:

  “316-r cтpeлkoвar дnвn3nr” (第316步兵师)

  下方,是另一行更加潦草、更加用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字:

  “hnha, he oглrдывancr.” (尼娜,别回头)

  瓦莲京娜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拿着这张如同凝固时光般的照片,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炭火,又像捧着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阳光,不顾一切地跑出了档案馆。

  她要去主控室!她要把这缕阳光,带给那个永远身处地底和寒冰中的指挥官!

  ......

  当瓦莲京娜气喘吁吁地冲进核心控制室时,安德烈已经离开。室内那股浓烈的甜杏仁气息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还残留着冰霜融化的微弱湿意。

  白狐依旧站在主控台前,背影挺直,浅蓝色的虹膜倒映着已经恢复常态的屏幕,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仿佛比平日更重了几分。

  “狐狸姐姐!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瓦莲京娜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能穿透阴霾的活力。

  她顾不上礼仪,冲到白狐身边,踮起脚尖,将那张泛黄的照片高高举起,几乎要贴到白狐的防毒面具上。

  白狐的视线下意识地垂下。

  时间,再一次凝固了。

  照片上,那个在1940年的明媚阳光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女孩,如同穿越时空的幽灵,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白狐死水般的眼底。

  阳光、草地、碎花裙、草帽、还有那双盛满了整个明斯克夏日晴空的眼睛......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熟悉到......心脏深处某个早已石化、被遗忘的角落,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阳光灼伤的刺痛。

  瓦莲京娜启动了腕式终端的小型投影功能。扫描,将那张泛黄照片等比放大,清晰地投射在白狐面前的屏幕中。阳光下的“尼娜”,笑容更加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光影中走出来。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低沉永恒的嗡鸣。

  白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她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黑色防毒面具。苍白、冷峻、右额带着创可贴的面容暴露在幽蓝的光线下,与屏幕中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女形成了最残酷、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拂过屏幕上,那个“尼娜”被阳光亲吻的脸颊。指尖穿透了光影,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冰冷。

  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梦呓,带着穿越了八十年硝烟与地底岩层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几乎被磨灭殆尽的怀念:

  “......明斯克的阳光......” 她的目光失焦地落在虚空中,仿佛透过照片,看到了早已湮灭在战火中的故乡街道,“......比地热灯......温暖......”

  她的指尖缓缓下移,拂过照片背面投影出的那两行字迹。当触及那行“尼娜,别回头”时,指尖的颤抖骤然加剧,仿佛被那潦草字迹中蕴含的、来自改造前夜的绝望与决绝狠狠灼伤。

  她猛地收回了手,如同触电。浅蓝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冰冷,如同封冻了万载玄冰的深渊。她重新戴上了防毒面具,将那瞬间流露的脆弱彻底隔绝。

  “归档吧,瓦利亚......”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恢复了平日的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疲惫,“属于......过去的数据碎片。”

  瓦莲京娜看着重新被面具覆盖大半张脸的指挥官,又看了看全息影像中那个笑容明媚、却被命令“别回头”的少女尼娜,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

  她默默地关闭了投影,小心地将那张泛黄的照片收好。照片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白狐指尖那一瞬间的、冰冷而绝望的触碰。

  明斯克的阳光,终究被永远地锁在了1940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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