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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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坠。

  永无止境般的下坠。

  灌入口鼻的并非空气,而是某种粘稠、灼热、带着硫磺与更深层腐朽混合气味的狂风。它撕扯着刘乐碳化脆弱的躯体,却又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几乎涣散的意识,从濒死的混沌泥潭中,一点点、粗暴地拉拽回来。

  痛。

  无边无际的痛。

  但比之岩浆中那种被活生生焚烧、分解的极致酷刑,此刻周身那仿佛每一寸焦黑皮肤都在龟裂、每一根暴露的骨头都在被寒风刮擦的痛楚,竟然显得……可以忍受。至少,这痛楚证明他还“存在”。

  他终于穿过了一片漫长的、黑暗与赤红交织的混沌屏障,身形从难以言喻的高空,继续向下跌落。

  视野……不,他没有视野了。双眼早已在岩浆中烧毁,只剩下两个可怖的焦黑窟窿。但他残存的、远超常人的感知力,如同最后的触角,在本能的驱使下,向着周围麻木地散开。

  然后,他“看”到了。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世界。

  暗红色的、仿佛永不消散的雾霭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一轮巨大、狰狞、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月亮”,低垂在天际,将冰冷粘稠的血色光华泼洒向大地。那月光,与他梦中尸山血巅所见的血月,如出一辙。

  下方,不再是翻滚的岩浆,而是一片广袤、荒芜、死寂的大地。大地呈现出一种焦黑与暗红交织的色调,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血痂。而在这片大地上,视线所及,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是骸骨。

  人类的,动物的,变异生物的……各种形态、大小不一的森白骨骼,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铺满了每一寸土地,一直延伸到血月照耀的、雾气弥漫的地平线尽头。有些地方,骸骨堆积成了小山,有些则相对稀疏,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死亡日久后的寂寥与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陈年的铁锈味和淡淡的、焦糊的灰烬气息。

  而他,刘乐,正从这片骸骨世界的上空,急速坠落。

  他的形态无比凄惨。全身覆盖着焦黑碳化的硬壳,如同被雷击过后最丑陋的枯木。左臂自小臂以下,右腿自小腿以下,焦黑的皮肉早已消失,只剩下同样被炙烤得发黑、布满细微裂痕的骨骼暴露在外,随着下坠无力地晃动。面部更是狰狞如恶鬼,双眼是两个黑洞,鼻子只剩下些许焦糊的轮廓,嘴唇完全消失,裸露着焦黄发黑的牙齿和部分牙床。他就像一具刚从地狱火湖中打捞上来、勉强还维持着人形的焦尸。

  在他身旁,跟随着一同坠落的,还有两样东西。

  那柄重铸的、暗哑深灰色的唐刀。此刻,刀身连同刀鞘都被岩浆炙烤得通红,如同刚从锻炉中取出。刀柄处那个暗藏的夹层,里面那封爷爷奶奶的亲笔遗书,早已碳化消失,其物质存在彻底融入了这柄饱经摧残的刀中。刀,似乎也承载了那份最后的念想与重量。

  另一件,是那柄中世纪双手大剑。同样通体赤红,散发着惊人的高温和微光,仿佛随时会融化。

  此外,还有一点细微的、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晶屑,闪烁着不屈的微光——那是刘乐之前藏起、未被岩浆完全消融的最后一丁点火晶碎屑。

  感知捕捉到那点微光。

  早已麻木的、几乎被痛苦和绝望填满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坚硬、如同锈铁摩擦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刘乐,绝不放弃。

  没有激昂,没有热血,只有陈述事实般的麻木与执拗。

  就在他即将狠狠砸入下方无边骨海的前一刹那!

  那只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焦黑见骨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猛地凌空一抓!

  精准地抓住了那点暗红色的火晶碎屑!

  没有丝毫犹豫,五指合拢,残存的、微弱的气血之力疯狂催动,将碎屑中最后那一丝狂暴灼热到极点的能量,猛然吸入体内!

  “轰——!”

  如同在濒死的灰烬中投入一颗火星!远比之前尝试吸收时更加浓缩、更加暴戾的能量瞬间炸开!沿着他近乎枯竭、残破不堪的经络奔腾肆虐,带来熟悉的、足以令常人瞬间疯癫的焚烧与撕裂剧痛!

  但刘乐只是那焦黑如骷髅般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没什么。

  比起灵魂剥离,比起岩浆焚身,这点痛苦,早已是家常便饭。

  “呃啊——!” 一声沙哑破碎、完全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漏风的胸腔挤出!

  狂暴·灵能超载!

  时缓·相对禁区!

  时停·万籁俱寂!

  他将最后、也是最宝贵的时间停滞力量,极度凝缩,仅仅包裹住自身与即将撞击的极小范围地面!

  三重叠加!不是为了攻击,仅仅是为了——缓冲!

  下坠之势骤然遭遇无形的迟滞,仿佛砸入了一层粘稠至极的胶体。

  但冲击依然恐怖!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内脏破裂的巨响!

  刘乐焦黑的身躯如同陨石般砸入骸骨大地,瞬间激起滔天的骨尘与碎渣!一个直径数米的浅坑被硬生生砸出,坑底及周围,无数白骨被碾成齑粉,更多的则被震得高高抛起,又哗啦啦落下,将他的身影部分掩埋。

  烟尘弥漫,许久才缓缓沉降。

  那柄通红的唐刀,“锵”的一声,斜斜插在坑边,距离刘乐焦黑的头颅仅半尺之遥,刀身依旧滚烫,微微嗡鸣。

  而那柄同样炽热的大剑,则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在一旁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洼中。那水洼不大,颜色浑浊暗沉,不知是何液体。

  “嗤——!!!”

  刺耳的白气剧烈蒸腾!大剑的高温与冰冷的液体接触,发生了最粗暴、最原始的淬火。剑身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的红光急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的色泽,无数细微的裂纹在内部蔓延开来。

  白雾散尽,大剑静静躺在水洼边缘,剑身上已然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暗淡无光,粗糙不堪。

  时间,在这死寂的骸骨世界中,一点点流逝。

  半个小时。

  大剑那灰败的剑身上,开始浮现出星星点点的暗红色锈斑。锈迹如同活物般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加深。可以预见,再过几个小时,这柄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武器,将彻底被锈蚀吞噬,变成一坨毫无用处的废铁,最终与这无边骸骨融为一体,被遗忘在这苍凉绝望的大地深处。或许,再也不会有谁将它拿起,使用。

  咔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一只焦黑、碳化、多处露出白骨的手,握住了大剑那已然粗糙冰冷、开始锈蚀的剑柄。

  是刘乐。

  他挣扎着,用那只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拄着大剑,一点一点,将自己那具破败不堪、焦黑佝偻的躯体,从骨渣堆里撑了起来。

  他站住了。

  虽然左臂残缺,右腿只剩下焦黑腿骨支撑,全身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眼眶空洞,形如最可怖的丧尸。

  但他活下来了。

  他艰难地将斜插在旁的唐刀,用右臂和残缺的左臂根处勉强配合,将其背负到身后。

  刀身依旧温热,仿佛残留着最后的余烬,也残留着融入其中的、无形的重量。

  然后,他右手拄着那柄已经开始锈蚀、却依旧坚固的大剑,佝偻着身躯,如同一个从古老坟场中爬出的、不屈的亡灵,缓缓站直。

  感知,向着更远处铺开。

  骸骨大地的远方,并非空无一物。

  在那些骨山、骨原的间隙,在更遥远的、感知勉强能触及的朦胧地带,晃动着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的人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或赤裸,双眼赤红,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周身散发着被“火毒”侵蚀后特有的狂暴与灼热气息。数量……多到难以计数,如同汇聚成海的疯狂蚁群!

  他们似乎被刘乐坠落造成的动静吸引,又或者是闻到了“新鲜”血肉与生命的气息,此刻,正从四面八方的骸骨丘陵之后,缓缓转过身,一双双赤红混乱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刘乐所在的这个方向!

  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最饥渴的野狼群。

  刘乐空洞的眼眶“望”着那片赤红疯狂的人海,焦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明白了。

  为什么喀城空间碎片入口附近,只有零星的“火毒人类”,和相对集中的火晶。

  为什么那被吸入的“四百万人”以及城中其他生命体,似乎凭空消失了。

  因为……这里,才是那些被吸入者的最终归宿!才是火晶真正大量存在的地方!

  两个空间碎片,或者说,那个喀城入口与这个深渊底部之间,存在着某种不稳定的、双向的近距通道!大部分被吸入的生命和散落的火晶,直接来到了这里!

  而那些“火毒人类”,不过是少数滞留在入口附近区域的倒霉蛋,或者是从这里偶尔逆流回去的“漏网之鱼”。

  他更明白了,为什么喀城本身建筑完好,被吸入的似乎只有生命体和部分能量结晶。

  因为……

  刘乐那残破的感知力,艰难地、竭力地向着这片骸骨世界最遥远、最深邃的“天边”延伸而去。

  在那里,超越无数疯狂人海,超越堆积如山的巨型骸骨,在视野与感知的极限尽头……

  他“触碰”到了一道气息。

  一道庞大到无法形容、却又支离破碎、充满死寂与疯狂的生命气息!它并不完整,仿佛只是一个巨大存在的残骸,或者濒死残存的最后一点本能。

  但即便如此,那气息中散发出的、无意识弥漫开的威压,依然如同无形的天幕,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骸骨深渊!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是蝼蚁仰望苍穹时的本能战栗!

  它在无声地诉说一个事实:

  九阶!

  火魔!或者说,其残留的部分!

  将生命体吸入这里……或许并非什么阴谋或陷阱,仅仅是这道残存气息主人,那破碎不堪的本能中,最后一点对“生机”、“能量”或“陪伴”的贪婪汲取与无意识挽留!

  它,才是这片死亡国度的根源,也是上方一切异动的终极答案。

  刘乐佝偻着焦黑的身躯,拄着锈蚀的大剑,空洞的眼眶“望”向那道气息传来的、遥不可及的远方。

  残存的火晶能量在体内带来最后的刺痛,周围,赤红疯狂的“人海”开始发出低沉的咆哮,缓缓蠕动,如同血色潮汐,向着这座刚刚形成的骨坑合围而来。

  九阶残骸的威压,如同冰冷的墓碑,矗立在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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