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法会风云起

　　辰时将至，朝阳跃出东方天际，将金辉洒满未央宫前殿巨大的广场。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四周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肃穆而威严。

　　文武百官依照品级，身着朝服，鱼贯而入，按照引导在广场两侧预设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皇帝“下落不明”，太后“凤体违和”，大司马王邑主持大局，这场突如其来的祈福法会，背后隐藏的暗流，稍有权势者都能感受到。

　　王莽混在负责维持秩序、传递物品的低阶内侍中，低着头，垂手侍立在广场边缘的廊柱阴影下。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全场，又不太引人注目。他看到阿远和其他杂役也被安排在广场外围待命，随时准备补充物资。

　　他的目光扫过百官队列，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老臣眉头紧锁，显然对现状忧心忡忡。而王邑的心腹，如甄邯、王寻、王邑等人，则站在靠近高台的位置，神情倨傲，志得意满。

　　王莽的心腹仇恽，作为执金吾，负责今日宫禁与法会现场的安保，正带着卫兵四处巡视，脸色严肃，看不出心中所想。而长乐宫卫尉蒋涣，则不见踪影，想必是留在长乐宫护卫“凤体违和”的太后。

　　时辰到，钟磬齐鸣，庄严肃穆。

　　大司马王邑，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金印紫绶，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了那座装饰华丽的高台。他面容沉静，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臣，大司马、安汉公王邑，”他声音洪亮，传遍广场，“奉太后懿旨，因陛下北巡未归，太后凤体欠安，特请白云观高功，设此祈福消灾大法会，上祈苍天护佑陛下平安，下祷厚土福泽太后康泰，佑我大汉国祚绵长！”

　　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将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包裹在忠君爱国、祈福消灾的外衣之下。

　　百官齐声应和：“臣等恭祈陛下早日回銮，太后凤体安康！”

　　王莽在台下冷眼旁观，心中冷笑。演，继续演！

　　接下来，便是白云观的道士登场，设坛、焚香、诵经、步罡踏斗，一套繁琐而玄奥的道家祈福仪式展开。香烟缭绕，经文唱诵，倒也营造出几分神圣庄严的氛围。

　　王邑站在高台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忠臣。

　　王莽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王邑绝不会仅仅满足于主持一场法会。他必然还有后手，一个能彻底坐实他“天命所归”或者彻底将王莽打入深渊的后手！

　　仪式进行到一半，高潮部分来临。白云观那位须发皆白、号称有道行的主持高功，手持拂尘，踏着玄奥步伐，来到高台前方设好的香案前，开始念诵一篇长长的、晦涩难懂的祈天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高功身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高功念诵到某个关键节点时，手中拂尘猛地向香案上的一盏长明灯一指！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盏长明灯的灯焰，竟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上窜起三尺多高！火焰并非正常的橘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之色！

　　与此同时，晴朗的天空中，竟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闷雷之声！天色也瞬间暗沉了几分，仿佛有乌云汇聚！

　　“天显异象！”

　　“灯焰窜天，雷声示警！”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不少官员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就连一些王邑的心腹，也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感到有些意外。

　　王莽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来了！王邑的“天意”把戏！

　　果然，只见高台上的王邑，脸上适时地露出了“震惊”与“凝重”之色。他上前一步，对着那苍白色的灯焰和暗沉的天空，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沉痛”：

　　“苍天示警！此乃大凶之兆啊！莫非……莫非是陛下在北疆……或是朝中有奸佞作祟，引得天地震怒？！”

　　他这话一出，更是引得台下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王莽心中怒火升腾，好一个王邑！竟然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来暗示他已遭不测，或者将“奸佞”的帽子扣下来！其心可诛！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等，等王邑将戏做足，等一个最适合现身、最能造成震撼效果的时刻！

　　那白云观高功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连忙继续念诵经文，挥舞拂尘，试图“平息”天怒。那苍白色的灯焰摇曳不定，天空的闷雷声也时断时续。

　　王邑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骚动不安的百官，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用“异象”制造恐慌，动摇人心，接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次开口，或许是准备抛出所谓的“神谕”，或者直接暗示由他“暂摄国政”之类的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广场边缘，那廊柱的阴影下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诵经声、议论声和那诡异的雷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台上的王邑，都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身着暗青色低阶内侍服、身形瘦削、面色蜡黄的中年宦官，排开身前几个惊愕的内侍，一步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不再佝偻着背，而是挺直了脊梁！虽然穿着卑微的服饰，脸上带着风霜之色，但那双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和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一步步走向高台，步履沉稳，目光直视台上的王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邑，”他直呼其名，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你口口声声为朕祈福，却在此装神弄鬼，妄测天机，诅咒君上！你，该当何罪？！”

　　“朕”字一出，如同巨石投入冰湖，瞬间在广场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陛……陛下？！”

　　“是陛下！真的是陛下！”

　　“陛下回来了？！”

　　无数官员惊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走向高台的“内侍”！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老臣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台上的王邑，脸上的从容和“沉痛”瞬间僵住，化为极致的震惊与……一丝慌乱！他死死地盯着台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仿佛见到了鬼魅！

　　“你……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陛下！护卫！护卫何在！将此狂徒拿下！”王邑又惊又怒，厉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负责现场安保的执金吾仇恽，却站在原地，手按佩刀，脸色变幻，并未立刻行动。他身边的卫兵见状，也一时迟疑。

　　王莽根本不理会王邑的嘶吼，他步伐不停，继续向前，目光扫过台下震惊的百官，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卿不必惊慌！朕，安然无恙！”

　　他走到高台之下，仰头看着台上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王邑，冷笑道：

　　“王邑，你没想到吧？朕没有死在地底，也没有死在你的追杀之下！朕，回来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盏依旧燃烧着苍白火焰的长明灯，以及天空中那诡异的闷雷：

　　“至于你这点装神弄鬼的把戏……”王莽嗤笑一声，“灯焰窜高，不过是预先在灯油中混入了磷粉等物，遇热即燃，窜高发白！空中闷雷，更是可笑，无非是派人藏在远处，同时擂动上百面牛皮大鼓！此等江湖术士骗人的伎俩，也敢拿来亵渎朝堂，愚弄百官，妄称天意？！”

　　他这番话，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王邑精心营造的“天象”迷雾！

　　不少官员恍然大悟，看向王邑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原来如此！”

　　“王邑！你竟敢如此！”

　　王邑被当众揭穿，脸色瞬间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莽，语无伦次：“你……你血口喷人！护卫！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他身边的心腹甄邯、王寻等人，见事情败露，眼中凶光一闪，纷纷拔出兵刃，就要冲下高台！

　　台下的仇恽见状，不再犹豫，猛地拔出佩刀，大喝一声：“保护陛下！”他身后的卫兵也立刻行动起来，刀锋直指王邑及其党羽！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一场血腥的宫廷厮杀，眼看就要爆发！

　　王莽站在台下，面对刀兵，毫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如同雷霆，响彻全场：

　　“王邑谋逆篡位，证据确凿！尔等还要执迷不悟，与他同流合污，行此株连九族之大罪吗？！”

　　这一声大喝，如同当头棒喝，让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王邑党羽，动作顿时一滞！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广场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巨大的骚动和惊呼声！

　　只见原本在外围待命的那些“杂役”中，有一人猛地掀翻了身旁运送香烛的箱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腰刀，正是阿远！他如同猛虎出闸，率领着另外几名伪装成杂役的龙雀卫（张跛子安排混入的），悍不畏死地向着高台方向冲杀过来，口中高呼：

　　“护驾！清君侧！”

　　与此同时，广场另一侧，通往长乐宫的方向，也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只见长乐宫卫尉蒋涣，亲自率领着数百名精锐卫兵，冲破阻拦，疾奔而来，口中同样高呼：

　　“奉太后懿旨！护驾平乱！”

　　援兵骤至！内外夹击！

　　高台上的王邑及其心腹，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和包围之中！

　　王莽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也是一震，随即涌起一股豪情！阿远果然不负所托！蒋涣也终于表明了立场！太后……看来也并未完全被王邑控制！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冷电，再次锁定台上面如死灰的王邑。

　　“王邑！你的戏，该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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