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文枢鬼影

　　太学的异常，如同阴云笼罩在王莽心头。他并未立刻大张旗鼓地前去，而是先做了一番布置。

　　他秘密召见了执金吾仇恽，令其挑选一批绝对可靠、胆大心细且通晓些文墨的属下，换上便服，暗中将太学监控起来，记录所有可疑人员出入，特别是夜间。

　　同时，他也让阿远从恢复了些许元气的龙雀卫中，挑选了数名好手，准备随他夜探太学。

　　刘秀依旧昏迷，但太医说其体内似乎有一股奇异的生机在缓慢复苏，醒来只是时间问题。王莽只能将希望暂时寄托在自己和手下身上。

　　是夜，月黑风高。长安城结束了白日的喧嚣，陷入沉寂。太学所在的街区，更是安静得有些异样。

　　王莽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服，未戴冕冠，只以一根玉簪束发。阿远和四名精干的龙雀卫紧随其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太学高大的院墙外。

　　仇恽早已在此等候，低声道：“陛下，里面一切如常，巡逻的学子护卫并未发现异常。那低语声……似乎要到子时前后才会出现。”

　　王莽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噤声。他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选择了一处相对偏僻的墙角，在龙雀卫的协助下，敏捷地翻墙而入。

　　太学内部，亭台楼阁，古木参天，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和草木的气息，但王莽敏锐地察觉到，在这股正常的气息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

　　他们按照萧秉提供的方位，径直向着据说出现血符号最多的藏书阁潜行而去。

　　藏书阁是太学的核心建筑之一，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此刻阁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王莽示意众人分散开来，隐藏在阁楼周围的阴影中，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子时将至。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同时低声呓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了！那声音飘忽不定，似远似近，钻入耳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烦躁，头皮发麻！

　　来了！

　　王莽精神一振，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低语声使用的语言晦涩扭曲，他完全听不懂，但其中蕴含的那种混乱、癫狂的意味，却与地底那些“黄天”信徒的吟唱如出一辙！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试图找出声音的源头。但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难以定位。

　　与此同时，阿远突然轻轻碰了他一下，指向藏书阁侧面的一扇窗户。

　　只见那扇原本紧闭的窗户内，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惨绿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鬼火，在黑暗中幽幽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

　　紧接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声，也骤然停止了。

　　周围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王莽眼神一凛。问题果然出在藏书阁！

　　他打了个手势，阿远和一名龙雀卫立刻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窗户，检查了一番，回头对王莽摇了摇头——窗户从里面闩死了，并无强行闯入的痕迹。

　　王莽心中疑窦更深。里面有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再犹豫，决定强行进入查看。他让仇恽的人继续在外面警戒，自己则带着阿远和两名龙雀卫，来到了藏书阁正门。

　　锁具很快被精通此道的龙雀卫打开。王莽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阁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郁的陈年墨香和纸张的味道。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模糊的光影。

　　王莽示意点燃了带来的、加了罩子的牛油火把。火光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显露出层层叠叠、高及屋顶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和帛书，如同沉默的巨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深入，脚步声在空旷的阁楼内回响。

　　“陛下，看那里！”阿远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书架背面。

　　王莽举着火把靠近，只见那原本应该是木质纹理的书架背板上，赫然出现了几个用暗红色液体书写的、扭曲怪异的符号！那颜色已经发黑，与木材几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符号的样式，与萧秉描述的完全一致，充满了一种非人的、亵渎理性的美感。

　　王莽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符号。触感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是血，而且似乎不是新鲜的血。

　　他眉头紧锁，沿着书架继续搜寻，果然又在不同的地方，发现了更多类似的符号。它们似乎并非随意涂画，而是构成了某种……未完成的、残缺的图案或者阵列？

　　“分头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或者……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王莽下令。

　　几人立刻分散开来，在巨大的藏书阁内仔细搜索。

　　王莽自己则举着火把，沿着中央的过道，向着阁楼深处走去。他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窒息。

　　就在他走到藏书阁最深处，靠近墙壁的地方时，他怀中的传国玉玺，毫无征兆地，猛地变得滚烫！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手边的斩蛇剑（他此行特意带上以防万一）也发出了低沉的、充满警惕的嗡鸣！

　　有情况！

　　王莽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绷紧，目光死死盯向前方那片被书架阴影笼罩的角落。

　　火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

　　“谁在那里？出来！”王莽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

　　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地从书架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太学生常见青色儒袍的年轻人，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与那“黄泉引路人”相似的、诡异的笑容。

　　他手中，没有拿书卷，而是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表面刻满了与墙上符号同源纹路的黑色陶罐。

　　陶罐的盖子微微开启着一条缝隙，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薄却充满污秽气息的黑烟，正从中袅袅飘出，融入周围的空气中。

　　那令人心神不宁的低语声，似乎正是源于此罐！

　　“你是什么人？”王莽目光冰冷，心中已然确定，此人必是“黄天”信徒！

　　那太学生并未回答，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王莽，脸上的诡异笑容扩大，用一种沙哑扭曲的声调，断断续续地吟诵起来：

　　“……黄天……当立……岁在……甲子……旧日……终将……归来……”

　　又是这套说辞！王莽心中怒火升腾，但他更在意的是那个陶罐！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感到极其不适，甚至连玉玺和斩蛇剑都产生了强烈反应，绝非凡物！

　　“拿下他！小心那个罐子！”王莽厉声下令！

　　早已听到动静包抄过来的阿远和龙雀卫，立刻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

　　那太学生见状，非但不躲，反而将手中的陶罐猛地向前一递，口中发出更加尖锐扭曲的吟诵！

　　“嗡——”

　　陶罐剧震，罐口缝隙中逸散出的黑烟瞬间变得浓郁，如同活物般，化作数条黑色的触手，向着阿远等人缠绕而去！

　　“小心！”王莽惊呼，他能感觉到那黑烟中蕴含的污秽与腐蚀之力！

　　阿远和龙雀卫反应极快，腰刀出鞘，斩向黑烟触手！刀锋过处，黑烟被暂时斩断，发出“嗤嗤”的声响，但旋即又凝聚起来，而且似乎变得更加狂暴！

　　更让人心惊的是，被斩断的黑烟逸散开来，接触到周围的书架，那坚实的木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腐朽！

　　这东西，不仅能惑人心神，还能腐蚀实物！

　　“陛下！这东西邪门！”阿远一边奋力挥刀抵挡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黑烟触手，一边焦急地喊道。他们一时间竟无法近身！

　　王莽眼神一寒，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斩蛇剑！

　　赤帝气息虽然微弱，但那股堂皇正道、破邪镇煞的本质，正是这类污秽之物的克星！

　　剑身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灼热的气息以王莽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浓郁的黑烟仿佛遇到了克星，猛地一滞，翻滚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那太学生脸上的诡异笑容瞬间僵住，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

　　“破！”

　　王莽低喝一声，将体内那点微弱的气力尽数灌注剑身，向前猛地一斩！

　　一道并不耀眼、却纯粹凝练的金红色剑芒，如同撕破黑暗的晨曦，直劈那诡异的陶罐！

　　“不——！”太学生发出凄厉的尖叫，试图用身体去阻挡，但已然来不及！

　　剑芒精准地劈在了陶罐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陶罐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四溅开来，其中蕴含的浓郁黑烟如同失去了束缚，猛地爆发开来，形成一个小的黑色旋风！

　　但那旋风并未持续多久，在斩蛇剑灼热气息的灼烧下，迅速变得稀薄，最终消散于无形。

　　随着陶罐的破碎，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声也戛然而止。

　　那太学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但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淹没，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几息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王莽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着。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恢复不多的体力。

　　阿远和龙雀卫上前检查，确认那太学生已经死亡，死状诡异。

　　“陛下，您没事吧？”阿远担忧地问道。

　　王莽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陶罐碎片和墙上诡异的血符号上，脸色凝重。

　　“清理现场，将这些碎片和……尸体，秘密运回宫中，交由太医令和钦天监的人查验。”王莽吩咐道，“另外，彻查此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他近日与何人来往！”

　　“是！”

　　王莽走出藏书阁，看着太学寂静的夜空。虽然解决了一个眼前的麻烦，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一个太学生，竟然能持有如此诡异的器物，施展出这般邪术？“黄天”对太学的渗透，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制造混乱吗？

　　那个陶罐，还有那些血符号，似乎都在指向某个未完成的仪式。

　　他抬头望向星空，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交织着无数“可能”的星轨，正在被某种力量，悄悄地拨动着。

　　而在这片星空之下，昏迷中的刘秀，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梦中，看到了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正向着长安，向着未央宫，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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