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云庄暗影（上）

　　三日后，京郊，落云庄。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连绵的山峦和山脚下整齐的田亩。

　　落云庄位置僻静，背靠莽莽群山，庄内仆役经过楚曦之前的整顿，早已焕然一新，见到大小姐突然驾临，虽有些意外，但皆恭敬有加，不敢多问。

　　楚曦只带了碧桃和两名可靠的家丁，以“查看后山药材长势”为由，轻车简从地入了山。

　　山路崎岖，林木渐深。

　　楚曦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绿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更显得英姿飒爽，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她看似在仔细观察沿途的草木，实则全身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留意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碧桃紧跟在她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时四下张望。

　　两名家丁则落后十余步，负责警戒后方。

　　按照兽皮卷上模糊的地图和她自己的推断，楚曦朝着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谷地行进。

　　那里地势低洼，溪流汇聚，林木尤其茂密，正是藏匿行踪、进行隐秘活动的理想场所。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潮湿阴冷，鸟鸣声也稀疏下来，四周静得有些诡异。

　　“小姐，这地方……感觉怪瘆人的。”碧桃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楚曦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

　　她蹲下身，拨开一层厚厚的腐殖土，指尖触碰到一小片被踩踏过的、与周围泥土颜色略有差异的痕迹。

　　痕迹很浅，几乎被落叶覆盖，但逃不过她刻意寻找的眼睛。

　　“有人来过，而且刻意掩饰了行踪。”她低声判断。

　　继续前行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

　　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山溪蜿蜒而过，溪流对面，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河滩边缘，几块巨大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易于藏身的石坳。

　　而就在那石坳附近的地面上，楚曦赫然看到了几处更加清晰的脚印！

　　脚印杂乱，大小不一，显然不止一人，并且指向石坳深处。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就是这里！

　　她示意碧桃和家丁停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溪边，借着岸边岩石的掩护，仔细观察对岸的石坳。

　　石坳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隐约能闻到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腥气的古怪味道。

　　是黑巫族配置药物或者……养蛊时留下的气味！与那兽皮卷燃烧时的气味有几分相似！

　　他们果然在这里活动过！

　　楚曦屏住呼吸，正欲再靠近些探查，忽然，耳廓微动！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从侧后方的密林中袭来！

　　不是冲她来的！

　　目标是——

　　她猛地转头，只见一支淬着幽蓝光泽的短箭，如同毒蛇出洞，直射向她身后不远处，一块看似毫无异常的巨石阴影处！

　　那里有人！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巨石后闪出！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短箭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后面的树干！

　　是裴寂！

　　他果然来了！

　　而且一直隐藏在暗处！

　　几乎在裴寂现身的同一瞬间，密林中传来几声低沉的呼哨！

　　霎时间，五六道穿着与山林颜色相近、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

　　他们手持弯刀或吹箭，动作矫健狠辣，配合默契，直取裴寂周身要害！

　　是埋伏！

　　对方早就发现了他们，或者说，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探查！

　　楚曦心中巨震，但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

　　那些伏击者的目标明确是裴寂，但若裴寂倒下，下一个就是她！

　　“躲起来！”

　　她厉声对吓呆的碧桃和家丁喝道，自己却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手腕一翻，早已扣在掌心的几枚淬毒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离她最近的两个伏击者！

　　她的暗器手法得自《万毒秘典》中的记载，刁钻狠辣，无声无息！

　　“呃啊！”

　　两名伏击者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手段，猝不及防间，一人被银针刺中咽喉，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另一人手臂中针，动作瞬间僵滞！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瞬间打乱了伏击者的阵脚！

　　裴寂的压力骤减！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是谁相助，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细长的软剑，剑光如同秋水潋滟，却又带着森然死气！

　　剑势诡谲狠厉，每一剑都直奔对手要害，角度刁钻至极！

　　玄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同暗夜中的舞者，优雅而致命。

　　软剑划过，带起一蓬蓬血花，伴随着短促的惨叫。

　　楚曦的银针与裴寂的剑光，一远一近，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配合。

　　然而，伏击者人数占优，且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

　　剩下几人见同伴瞬间折损，眼中凶光更盛，攻击愈发疯狂！

　　其中一人更是舍弃了裴寂，转而扑向楚曦，显然看出她是突破口！

　　楚曦临危不乱，脚下步伐变幻，险之又险地避开劈来的弯刀，袖中珠钗已滑至掌心！

　　就在那死士再次扑近的瞬间，她指尖用力，珠钗尾部的机关被触发，一丝肉眼难见的粉末悄然弹出！

　　那死士前冲之势猛然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动作也慢了一拍！

　　就是现在！

　　楚曦眼中寒光一闪，另一只手中寒芒乍现——是那柄母亲留下的匕首！

　　她如同灵猫般揉身而上，匕首带着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抹过了对方的脖颈！

　　温热的血液溅上她的脸颊，带着腥甜的气味。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杀人。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只有一种冰冷的、大仇得报般的快意与麻木。

　　与此同时，裴寂那边也解决了最后两名死士。

　　软剑归鞘，他站在原地，玄色衣袍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如同雪地红梅，昳丽而妖异。

　　他微微喘息着，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了楚曦身上。

　　看着她脸上未干的血迹，握着滴血匕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身影，以及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毫无惧色的眸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身手勉强。”他开口，声音因方才的打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语气却依旧平淡，“就是心不够狠，动作慢了半分。”

　　楚曦没有理会他的评价，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走到那名中了“醉仙藤”粉末、此刻眼神涣散呆立原地的死士面前。

　　“你们是谁的人？”她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来自南疆何处？”

　　那死士眼神挣扎，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抵抗药力。

　　裴寂走了过来，站在楚曦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冰冷的凤眸淡淡地扫过那名死士。

　　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慑住，那死士身体一颤，眼神中的抵抗瞬间瓦解，嘶哑地开口，断断续续：“黑……黑巫……奉……奉少主之令……清除……知情者……”

　　少主？黑巫族的少主？

　　楚曦与裴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你们少主，与京城何人联络？”楚曦追问。

　　死士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抵抗：“……三……三……”

　　他只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忽然，他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凸，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绝身亡！

　　服毒自尽了！

　　楚曦心中一沉。

　　还是没能问出最关键的信息！

　　裴寂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死士的牙齿，冷声道：“齿间藏毒，真正的死士。”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后落在那幽深的石坳处。

　　“这里不能留了。”他语气果断，“对方既然设下埋伏，必有后手。”

　　他看向楚曦，眼神意味不明：“你引来的麻烦，不小。”

　　楚曦握紧了匕首，没有反驳。

　　她知道，从她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麻烦就注定如影随形。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寻常。

　　裴寂看着她迅速冷静下来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丝兴味似乎又浓了几分。

　　“清理痕迹，立刻离开。”他言简意赅，“这里的事，咱家会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

　　“楚曦，记住你今天看到的。这条路，踏上来，就回不了头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密林深处，很快，几道褐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开始迅速而无声地处理现场。

　　楚曦站在原地，山风吹拂着她染血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看着裴寂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匕首。

　　回不了头？

　　她早就，不想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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