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夜

　　“我来接你回家。”

　　陆停云这句话，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刺破了苏清月心中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与绝望。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

　　然而，就在这希望重燃、心神激荡的刹那——

　　异变，在谁也没有预料到的角落，猝然爆发！

　　混战之中，始终有几名拓跋烈的亲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斗着石毅和几名惊鸿客的部下。石毅本就左臂重伤未愈，仅凭右手苦苦支撑，身上早已添了数道新伤，动作明显迟缓。一名北朝悍卒瞅准空档，狞笑着，手中弯刀划出一道狠厉的弧线，直劈石毅面门！

　　石毅奋力格挡，却因力竭慢了一瞬，刀锋擦着他的耳际划过，带起一溜血珠！他身形一个踉跄，露出了身后一直被他和几名部下有意无意护在战圈之外的——阿卯！

　　原来，在陆停云率惊鸿客发动突袭、场面陷入极度混乱之初，石毅便趁着北朝士兵被滚石箭雨打得晕头转向之际，冒险潜至看押苏清月的队伍附近，拼着挨了两刀，硬是将吓呆了的阿卯从人缝里抢了出来，一路护在身后，且战且退。

　　阿卯一直被石毅高大的身躯挡着，又因惊吓过度缩成一团，竟无人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存在。直到此刻，石毅遇险踉跄，才将瘦小的阿卯，彻底暴露在了混乱的刀光剑影之下！

　　小家伙完全吓傻了，呆呆地站在满地尸体和血泊中，看着周围如同修罗场般的厮杀，小脸煞白，连哭都忘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几乎就在阿卯暴露出来的同时——

　　“嗖——！”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力道异常强劲的冷箭，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毫无征兆地自混战人群的缝隙中破空而出！它并非射向任何正在交战的人，目标明确得令人心寒——

　　直取阿卯那瘦小的、毫无防备的心口！

　　这支箭，来得太快！太毒！太出乎意料！

　　它仿佛早已计算好了这一切，就等着这个稍纵即逝的、唯一能绕过所有保护、直取目标的致命空隙！

　　“阿卯——！！！”

　　苏清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想要扑过去，身体却被绳索束缚，被身旁混乱的人群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死亡之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她失而复得、尚未来得及好好疼爱的弟弟！

　　陆停云也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致命的危机！他距离稍远，中间隔着厮杀的人群，想要完全拦截已不可能！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厉色！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将身旁一名正要挥刀砍向惊鸿客部下的北朝士兵踹飞，身体借助反震之力，如同离弦之箭，以一种超越身体负荷的极限速度，朝着阿卯的方向飞身扑去！

　　他的眼中只有那支箭，和箭镞前方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苏清月绝望伸出的手，陆停云惊怒交加飞扑的身影，石毅目眦欲裂的回首，拓跋烈嘴角一闪而逝的、阴冷而得意的弧度（他虽未亲自下令，但这混乱中清除潜在隐患的“意外”，正是他乐见其成的），以及周围所有仍在搏杀、却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微微凝滞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唯有那支破空的冷箭，和飞扑向它的陆停云，清晰得刺眼！

　　陆停云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化作了一道残影！他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伸出右手，试图用手臂格挡开那支箭！

　　“噗——！”

　　箭矢与他手臂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大部分力道被他这舍身一挡卸开，箭尖偏离了原本直取心脏的轨迹！

　　然而，那箭矢上蕴含的力道实在太过刚猛歹毒！即便被挡偏，依旧去势不减！

　　“嗤啦——！”

　　箭镞狠狠地擦着阿卯的胸口而过！

　　并非贯穿，而是以一种撕裂的方式，划开皮肉，留下了一道从锁骨下方直至肋侧的、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鲜血，如同爆开的泉眼，瞬间从那可怕的伤口中狂涌而出，染红了阿卯破旧的衣襟，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呃啊——！”阿卯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因剧痛而扭曲的哀鸣，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折断的稻草，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染血的碎石地上，倒在血泊之中。

　　剧痛让他神志恍惚，视线迅速模糊、涣散。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温热的血液飞速流逝，冰冷和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吞噬。

　　“阿卯——！”

　　苏清月终于挣脱了束缚，疯了一般扑到弟弟身边，看着那恐怖的伤口和瞬间被染成红色的土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颤抖着双手，想要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却徒劳无功，只能任由那黏腻温热的液体浸透她的指缝，她的衣袖。

　　“阿卯！阿卯！看着我！别睡！阿姐在这里！阿姐在这里！”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将她彻底淹没。

　　陆停云落在阿卯身旁，因强行催谷内力和高强度动作，牵动了旧伤，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他顾不得自身，立刻蹲下身，并指如飞，连点阿卯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试图强行止血。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但那伤口实在太深，太可怕，鲜血只是涌出的速度稍缓，并未停止。

　　而就在陆停云为阿卯点穴止血、因急切和愤怒而气息难以完全收敛、周身内力波动略显紊乱的瞬间——

　　倒在血泊中、意识已然模糊涣散的阿卯，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空洞放大的眼睛，却死死地、带着一种濒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极其诡异的专注，瞪视着近在咫尺的陆停云。

　　看着他因焦急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脸上沾染的血点，看着他为自己止血时那迅疾如电、带着某种独特韵律与发力技巧的手法……

　　一段被尘封的、破碎而久远的记忆，如同被这道熟悉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与仇恨的电流猛然击中，轰然冲破了遗忘的壁垒，在他急速流逝的意识中，骤然重合！

　　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还有……一个穿着明黄服饰、眉眼与眼前之人依稀相似的少年，在混乱中，用类似的身法和手法，将小小的他推开，自己却迎向了……迎向了……

　　画面破碎而凌乱，夹杂着兵刃撞击声、哭喊声，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阿卯的眼睛，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记忆，瞪得几乎要裂开。他死死地看着陆停云，看着他那双此刻充满了焦急与杀意、却依旧难掩其独特风骨的凤眸……

　　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早已刻入骨髓的称呼，伴随着那灭门的血海深仇，如同毒蛇般钻出记忆的深渊！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抬起沾满鲜血的小手，死死抓住了正试图为他包扎伤口的苏清月的衣袖，眼睛却依旧惊恐万状地、如同看着地狱修罗般，死死瞪着陆停云。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而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嘶吼，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与恨意：

　　“阿…阿姐……”

　　他死死攥着苏清月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快…跑……”

　　他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足以将苏清月整个世界彻底击碎的遗言：

　　“他…他是……前朝太子元曜！我…我认得……那双眼睛……！”

　　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卯抓住苏清月衣袖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圆睁着那双充满了无尽恐惧与未散恨意的大眼睛，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

　　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血泊中，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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