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绝境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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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灞水关。

  这座矗立于南北要冲的雄关,此刻已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城墙之上,往日青灰色的砖石被鲜血浸染成了深褐色,残破的旌旗在夹杂着硝烟与血腥气的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尸骸堆积如山,有守军的,更多是北朝士兵的,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关隘前的壕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焦糊的肉体、冰冷的铁锈、以及死亡本身腐朽的气息。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关墙上每一个还活着的南朝守军的耳膜和意志。

  关墙正中,那面代表着南朝最后尊严、绣着巨大“陆”字的帅旗,已是千疮百孔,却依旧在亲卫队的拼死守护下,顽强地挺立着。旗下,一人独立。

  陆停云。

  或者说,元曜。

  他身上的玄色铁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厚厚的血垢和尘土覆盖,左肩甲胄破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只是被胡乱用撕下的战袍紧紧捆扎着,仍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液。脸上溅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被投入血海之中的寒星,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火焰。

  那是死志已明的火焰。

  他手中紧握的长剑“惊鸿”,剑身依旧清亮如秋水,只是剑尖不断滴落的血珠,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粘稠的暗红。他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与狠厉,剑光过处,必有一名攀上城头的北朝精锐毙命。他的动作不见丝毫花哨,只有最简洁、最高效的杀戮。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数十倍于己、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绝的敌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身边的亲卫,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初跟随他出建康的老兄弟,如今还能站着的,已不足十人。每一个倒下的人,在咽气前,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道依旧挺立在帅旗下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担忧与悲怆。

  “将军!西侧箭楼已失!王偏将……战死!”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踉跄着扑过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将军!滚木礌石用尽了!火油也快没了!”另一名脸上带着稚气、却已满面尘灰烟火色的年轻士兵带着哭腔喊道。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如同重锤,不断敲击着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陆停云手腕一抖,剑尖精准地刺入一名试图偷袭校尉的北朝刀盾手的咽喉,随即飞起一脚,将尸体踹下城墙。他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知道了。传令,拆毁城内临近关墙的房屋,取梁柱砖石。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能燃烧的东西。”

  他的命令依旧清晰,条理分明,但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都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拆屋?这已是穷途末路,焚城自毁的前兆。

  校尉愣了一下,看着将军那仿佛与身后血色残阳融为一体的、透着一股决绝死气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是重重抱拳,嘶声道:“末将……遵命!”

  就在这时,关墙之下,北朝中军阵营忽然响起一阵沉闷而雄浑的号角声。不同于之前进攻的急促,这号角声悠长、肃杀,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宣告。

  一面比之前所有旗帜都要庞大、绣着狰狞狼头的金色大纛,在层层重甲步兵的护卫下,缓缓向前移动。

  北朝主帅,拓跋烈(此为北朝主帅,非使臣拓跋烈,或为同一家族不同人),终于要亲自压上,发动最后的总攻了。

  城头上的压力骤然倍增。更多的北朝士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疯狂地涌向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地搭上城头,悍不畏死的北朝锐士顶着稀疏了许多的箭矢,嗷嗷叫着向上攀爬。

  “保护将军!”亲卫队长目眦欲裂,带着最后几名还能战斗的亲卫,死死护在陆停云身前,组成一道薄弱的防线,用身体抵挡着潮水般的攻击。

  陆停云手中的惊鸿剑舞得更急,剑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将靠近的敌人纷纷绞杀。但他的呼吸,已然粗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仅仅是因力竭,更是因为左肩伤口传来的、一阵烈过一阵的钻心剧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视线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因失血过多而带来的黑影。

  够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能战至此时,已远超预期。他凭借灞水关天险和麾下将士用命,将北朝主力牢牢钉死在此处近半月,为南朝后方调动、疏散百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让她,得以在相对安全的北朝阵营中,远离这最终的毁灭。

  苏清月。

  这个名字在心尖划过,带来一阵远比肩上伤口更甚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抽痛。

  永世不见。

  那封绝笔信,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既是斩断她可能因他而起的任何不必要的牵绊,也是……对他自己这荒诞悲剧一生的最终交代。

  元曜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复国无望的绝望,与挚爱之人竟是亲妹的禁忌……这重重枷锁,早已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或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死于国战,总好过日后在无尽的悔恨、思念与伦常的煎熬中,癫狂而死。

  他猛地挥剑,格开一柄势大力沉劈来的狼牙棒,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身形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将军!”亲卫队长惊呼,想要回援,却被几名北朝悍卒死死缠住。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名北朝骁将瞅准空档,如同一头猎豹,从侧面猛地突进,手中长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刺陆停云毫无防护的腰腹!

  这一矛,快!准!狠!凝聚了那名骁将全部的力量与杀气,志在必得!

  陆停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左肩重伤严重影响了他的闪避速度。眼看那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已触及他染血的战袍,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死亡触感。

  躲不开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释然,以及更深沉的、无人能懂的遗憾。他最后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北方。

  清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鸣镝之声,毫无预兆地,从关墙之外的西北方向,破空而来!

  那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迅疾,甚至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下一瞬!

  “噗嗤!”

  一支造型奇特的狼牙重箭,后发先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名北朝骁将的咽喉!箭簇完全没入,只留下一截兀自颤抖的箭羽!

  骁将前冲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得意的狞笑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手中的长矛,在距离陆停云腰腹只有半寸不到的地方,无力地垂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他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头上下,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箭所震慑,不约而同地朝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西北方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滚滚烟尘!

  烟尘之前,是一支人数不多,却气势惊人的骑兵!他们并未打任何旗号,装备也显得有些杂乱,但冲锋的势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迅猛无比!为首一人,身形相较于周围的骑士略显纤细,一身北朝低级军官的制式皮甲,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玄色斗篷,斗篷在疾驰中被风吹得向后猎猎飞扬,如同张开的鹰翼。

  那人脸上沾染着风尘,看不真切容貌,唯有一双眸子,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战场,直直地、灼亮地,锁定在了关墙之上,那道浴血的玄甲身影上!

  紧接着,在那支奇兵如同烧红的尖刀般,狠狠撕开北朝大军因为主帅大纛前移而略显薄弱的侧后翼防线时,一道清越、冰冷,却带着某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借助内力,清晰地传遍了小半个战场,也传上了灞水关的城头:

  “陆停云——!”

  那声音,如同冰凌撞击,瞬间击碎了战场上短暂的凝滞。

  “你想一个人当英雄?!”

  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讥诮,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城头之上,陆停云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已染上死寂和释然的寒星般的眸子,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冲锋在最前面的、纤细却爆发出惊人力量与速度的身影,握着惊鸿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

  是她?!

  怎么可能?!

  而那道女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以及一种仿佛要将他连同这整个绝望战场都焚烧殆尽的怒火,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那道玄色斗篷的身影,已然率先撞入了北朝大军的侧翼!她手中挥舞的并非长剑,而是一柄更适合马战的、带着弧度的北朝制式马刀。刀光闪烁间,竟是异常的狠辣凌厉,与她平日里展现的清冷柔弱截然不同!她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而高效地切割着敌人的阵型,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她身后的那支奇兵,显然也皆是百战精锐,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不顾自身伤亡,悍不畏死地朝着灞水关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们的目标明确——搅乱北朝阵脚,直抵关下!

  “将军!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城头上,残存的守军愣了片刻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尽管那支军队打着北朝的旗号(低级军官服饰),但其行动目标,无疑是来救援他们的!

  希望,如同一点微弱的星火,在彻底绝望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陆停云站在原地,身体依旧紧绷如铁,左肩的剧痛和力竭的眩晕依旧存在。但某种东西,某种早已冰冷死寂的东西,仿佛被那一声怒斥、那一道决绝冲锋的身影,狠狠地、蛮横地重新点燃了!

  他看着在万军之中,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奋力撕杀而来的那道身影,看着她血污满面却眼神灼亮如星辰的模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她曾经的话语,与此刻的景象重叠——

  “陆停云,我陪你下地狱。”

  原来……不是戏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剑的右手,惊鸿剑剑尖垂下,点在地面的血泊中。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因为这支奇兵出现而略显混乱的北朝中军大纛,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却又带着某种疯狂意味的弧度。

  那抹弧度,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死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从深渊边缘拉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凛冽如刀锋般的战意。

  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全新的力量,仿佛是对她的回应,又仿佛是对自己的宣告:

  “好。”

  “那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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