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困意袭来

　　沈清莲的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着布料本身的气息，原本应该让人安心。但此刻，这味道却似乎变得浓重而黏腻，缠绕着她的呼吸。那股从胃里缓缓升腾起的、难以抗拒的沉重睡意，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堤岸。

　　她以为是最近精神太紧绷了，加上晚上没吃好，又喝了冰果汁，身体在抗议。她试图挣扎一下，想着至少该脱了鞋子和外套，这样睡不舒服。但她的手臂像是灌了铅，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皮重得像是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睁开，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而合上之后，那舒适的黑暗就像有魔力一样，诱惑着她彻底沉沦。

　　门外，母亲和沈寒川的说话声变得忽远忽近，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上来，带着空洞的回音。她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音节和语调。母亲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高一些，语速很快，像是在极力解释着什么，又像是在掩盖某种不安。沈寒川的回应则低沉而短促，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钻进沈清莲昏沉的大脑里，激不起任何涟漪，只让她觉得更加困倦。

　　“莲莲？睡了吗？” 母亲沈月柔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似乎贴得很近，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那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沈清莲想回应，想说自己没睡，只是很累。但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气音。她集中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头从被子里侧过来一点，面向房门的方向。视线是模糊的，门板上的纹路像是水中的倒影，扭曲晃动。

　　“看来是睡着了，孩子太累了。” 她听到母亲这样对门外的人说，语气里有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但那轻松底下，似乎绷着一根紧张的弦，“学习压力大，沾床就着。”

　　接着，是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走廊的光线斜斜地切进来，在模糊的视线里形成一道昏黄的光带。光带中，映出两个身影。

　　沈月柔站在门口，背对着客厅的光，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而沈寒川，那个高瘦的身影，就站在母亲侧后方。他好像……在看着里面。即使视线模糊，沈清莲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像饭桌上那样带着审视和贪婪，而是变成了一种……一种平静的、近乎冷漠的注视，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沈清莲的心底掠过一丝本能的寒意，她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进被子的最深处。但她的身体不听使唤，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她只能眼睁睁地或者说，感觉上像是“看”着那门口的光影，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却与身体沉重的麻木感形成了可怕的割裂。

　　“睡得真沉。” 沈寒川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让她好好睡吧。”

　　“嗯，这孩子……最近是太辛苦了。” 沈月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似乎想往前走一步，但又被身后的目光钉住了脚。沈清莲看到她放在门框上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月柔，” 沈寒川的声音贴近了一些，像是在耳语，但那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沈清莲混沌的意识里，“别杵着了，把门带上吧。让她休息。”

　　“我……我再给她掖掖被子……” 沈月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不用了。” 沈寒川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别吵醒她。”

　　沈清莲感觉到母亲的犹豫，那停顿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多么希望母亲能走进来，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额头，帮她盖好被子，用温柔的声音驱散这诡异的不安。但最终，她只听到母亲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那……好吧。”

　　然后，是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咔哒。” 轻响过后，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房间彻底陷入了昏暗。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交谈声也低不可闻，世界仿佛被静音了。

　　然而，这寂静并没有带来安宁，反而让沈清莲内心的恐慌无限放大。她被独自留在了这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身体的麻木感越来越强，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沉入一个冰冷粘稠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些混乱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是童年时，母亲带着她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奔跑，笑声清脆，那个时候的母亲，眼神明亮，笑容是真心的……

　　……是父亲去世那个雨夜，医院走廊里冰冷刺眼的灯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紧紧攥着她小手的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是母亲上次离家前，在码头抱着她，说：“莲莲乖，等妈妈赚够了钱，就回来陪你，再也不分开了。” 那时母亲的眼圈是红的……

　　……是那双玄关里锃亮的、陌生的男式皮鞋……

　　……是饭桌上，沈寒川那令人作呕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是那杯橙汁，入口时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苦涩味……

　　这些画面杂乱无章地碰撞、交织，最后定格的，是房门关上那一瞬间，从门缝里看到的，母亲最后投来的那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痛苦、愧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那一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沈清莲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

　　她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动，身体却如同石雕。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连梦都没有的虚无之中。

　　窗外，夜色正浓。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对于沉沉睡去的少女而言，通往的却是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真实的地狱。而将她推入地狱之门的，正是她曾经最信任、最依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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