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硬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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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薇薇三人带着不屑的嗤笑声和零落的咒骂,身影消失在光秃秃的冬青树丛拐角处,小花园里瞬间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方才充斥着的恶意喧嚣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凛冽的空气、地上那滩浑浊的污水,以及两个僵立在场的人。

  沈星河背对着沈清莲,依然维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略显笨拙的保护姿态,胸膛因为刚才的激动和紧张而微微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污水难闻的腥气,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却下来。直到确认林薇薇她们真的走远了,不会再折返,他紧绷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后知后觉的虚脱感。天啊,他刚才竟然……他竟然真的冲出来,对着林薇薇她们吼了?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温和甚至有些回避冲突的性格。手掌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他缓缓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带着点不知所措的尴尬。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依旧靠着墙壁的沈清莲身上。

  她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低着头,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脏水浸透了她单薄的校服前襟,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过于清瘦的轮廓,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可怜。水珠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边汇成的那一小滩污渍还在慢慢扩大。她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方才的惊吓与屈辱。

  沈星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关心的话,哪怕只是问一句“你还好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任何语言在此刻的惨状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赶走霸凌者只是一时,她身上的污水,她心里的伤,他又能做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枝条的呜咽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沈星河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直接无视他的存在,默默转身离开时,沈清莲却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被牙齿紧紧咬着,留下清晰的印痕。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污水还是……泪水?但她的眼睛却是干涩的,没有哭过的红肿,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屈辱。然而,当她的目光,穿过湿漉漉的发丝间隙,接触到沈星河那双写满了担忧和局促不安的眼睛时,那死水般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感激,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一种……被打乱了既定程序的茫然,一种对突发状况的短暂宕机,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无措。仿佛沈星河的出现和干预,是一个完全超出她世界运行规则的意外变量。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清晰地映出了沈星河的身影,虽然那影像也如同隔着一层冰冷的水雾。

  沈星河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任何细微的举动都会惊扰到这极其脆弱的、历史性的一刻。

  终于,一个极其微弱、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的声音,从她唇间逸了出来。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长期不用的滞涩感,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

  “……谢……谢。”

  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机械地、完成了某种社交礼仪般地被吐了出来。

  可是,就是这两个字,听在沈星河的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她说话了!她对他说话了!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虽然生硬得像块冰冷的石头!但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是打破那堵无形冰墙的第一道裂缝!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沈星河心中所有的紧张、后怕和无力感!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一种傻气的、灿烂的笑容差点就要绽放开来。他赶紧用力抿住嘴唇,生怕自己的过度反应会吓到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已盛满了无法掩饰的雀跃和激动,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

  “没、没事!不、不客气!” 他连忙摆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结巴,语调不自觉地扬高,“应、应该的!她们……她们太过分了!”

  他笨拙地表达着,试图让她明白,他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无需感谢。他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了一小步,想看看她有没有冻坏,需不需要帮忙。

  然而,他这个向前的动作,却像是一下子惊醒了沉浸在那片刻异常状态中的沈清莲。

  她眼中的那丝茫然和无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是惊慌的戒备。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沈星河的靠近,比刚才林薇薇她们的欺凌更具威胁。

  “……” 她再次低下头,用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脸,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是一个极度自我保护的姿势。然后,不等沈星河再说什么,她像是后面有恶鬼追赶一样,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朝着与教学楼相反的、通往校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她跑得很快,单薄的背影在寒风中摇晃,像一片随时会被刮走的落叶,带着一种仓皇逃窜的绝望。

  沈星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句“你的衣服都湿了,快去换换吧,别感冒了”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他看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尽头,心里刚刚涌起的巨大喜悦,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掺杂进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担忧。

  她……还是害怕。害怕任何人的靠近。即使是刚刚帮助过她的人。

  可是,那声“谢谢”,是真切存在的。像一粒火种,落入了沈星河的心田。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燃烧着,驱散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许多不确定和自我怀疑。

  她并非完全麻木!她能感受到善意!哪怕她无法承受,哪怕她会逃避,但那一刻的触动是真实的!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沈星河的四肢百骸。之前所有的犹豫、忐忑,关于是否要送出那盏莲花灯的纠结,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要送!

  必须送出去!

  那盏灯,不再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安慰品。它成了一个象征,一个信物。它代表着他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一丝微光,代表着他想要传递的、不带任何压迫感的温暖。他要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存在,不是欺凌,不是背叛,不是冷漠,而是一种静静的、守候的、散发着微光的存在。就像那盏莲花灯,不需要言语,只是在黑暗中,安静地亮着。

  沈星河站在原地,寒风拂过他发热的脸颊,却吹不散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坚定光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点污泥的鞋尖,又抬头望向沈清莲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头。

  一次生硬的感谢,一次仓皇的逃离。看似是关系的倒退,却在不经意间,为下一段故事的开启,推开了一道细微的门缝。而那盏精心准备的莲花灯,终于等到了它被送出的、最恰当的时机。希望,如同冬日里挣扎出土的嫩芽,虽然弱小,却蕴含着破开冻土的力量。

  与此同时,沈清莲一路狂奔,直到拐过几个弯,确认彻底离开了那个小花园,离开了那个男生的视线范围,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疼,却远不及她心里的混乱。

  刚才……她竟然……说了“谢谢”?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愣住了。那是一种完全未经思考的、近乎本能的反应,是对打破预期状况的一种机械回应。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两个字了?仿佛自从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之后,她的世界就失去了接收和给予“感谢”的功能。

  那个男生……是叫沈星河吧?隔壁班的,成绩很好,看起来……很干净。他为什么会站出来?为什么帮她?他图什么?一连串尖锐的、充满戒备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像条件反射般将她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弱波澜死死压住。不能相信!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尤其是这种看似“善意”的接近,背后往往隐藏着更深的陷阱!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用虚伪的“母爱”将她推入深渊!

  可是……他挡在她身前时,那并不宽阔甚至有些清瘦的背影,呵斥林薇薇时那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还有,他转过身时,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担忧和……雀跃?

  当她说完“谢谢”,他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亮得几乎有些刺眼。那是一种……得到回应后的、简单而直白的开心,不掺杂任何杂质。

  这和她认知中的世界,太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她感到恐慌,比面对林薇薇的欺凌更让她无所适从。欺凌是熟悉的,是预期的黑暗;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干净的善意,却像一道强光,照得她无所遁形,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满身的污秽和不堪。

  她配吗?

  配得到这样的维护吗?

  配得到那样……干净的眼神注视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尖锐地响起:你不配!你这个被玷污的、肮脏的人!你只会把靠近你的所有人都拖下水!离他远点!不要害了他!更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不配得”感,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那声“谢谢”带来的细微悸动。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刚才那短暂的、软弱的瞬间从脑海里彻底甩出去。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刺入骨髓,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拉紧湿冷的衣领,将脸深深埋进去,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内心那一点不该有的、微弱的暖意。

  然后,她重新迈开脚步,拖着沉重而冰冷的躯体,像往常一样,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她必须回去的、同样冰冷的地狱。那声生硬的“谢谢”,和那个男生明亮的眼神,就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虽然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便沉入了冰冷的、黑暗的潭底,被更庞大的、固有的绝望所吞噬。只是,那石子终究是存在过了,在潭底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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