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扭曲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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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死寂和雨声中粘稠地流淌。沈月柔瘫坐在对面的旧沙发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败人偶,只有胸口那剧烈而杂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发酵,令人窒息。窗外的雨声仿佛永无止境,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房间里凝固的沉默。

  沈清莲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像一尊冰雕。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母亲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她在等待,等待这场必然降临的风暴,以何种方式撕裂这虚伪的平静。她能感觉到,母亲那死寂的表象下,正有某种激烈的、黑暗的东西在翻滚,濒临爆发的边缘。

  终于,沈月柔动了。她发出一声悠长而沙哑的叹息,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酒精灼烧后的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她依旧闭着眼,但干裂的嘴唇开始微微翕动,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般的音节。

  “呵……呵呵……” 先是几声低低的、诡异的轻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泡,破碎在凝滞的空气里。这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嘲弄意味。

  清莲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让自己在昏暗光线下能更清晰地观察母亲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沈月柔的手从太阳穴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她的头歪向一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嘴唇继续嚅动,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是醉鬼的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宣泄终于找到了裂缝。

  “死了……哈……真的死了……好啊……死得好……”

  她的声音很轻,含混不清,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房间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开在清莲的耳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沈清莲的身体骤然绷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她知道母亲在说谁。沈寒川。那个恶魔。那个……被她亲手……不,是他们亲手……埋葬在冰冷石灰浆下的男人。

  母亲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是猜的?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警察找过她了?无数的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绞紧了清莲的思维。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继续冷静地观察,分析。母亲的反应……不对劲。这不是质问,不是惊恐,甚至不是悲伤。这是一种……扭曲的、带着快意的……庆幸?

  沈月柔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女儿瞬间的僵硬和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她沉浸在自己醉酒后混乱的思绪和情绪里,继续颠三倒四地呓语,声音渐渐大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畅快:

  “报应……真是报应啊……沈寒川……你也有今天!你逼我……逼我们母女的时候……想过吗?啊?哈哈哈……” 她又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眼泪却顺着她晕花的眼角滑落,混合着黑色的眼线液,在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逼我还钱……逼我……把莲莲……把我女儿……送到你床上!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也配!”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恨意,身体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但下一刻,她又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软下去,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模糊,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他回不来了……那种人渣……肯定是被仇家做掉了……要么就是自己作死,掉进哪个阴沟里淹死了……活该!哈哈哈……活该!”

  她反复念叨着“死了”、“活该”、“报应”,语气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带着一种病态的、解脱般的轻快。她没有追问“他是怎么死的”,没有问“谁干的”,甚至没有表现出对女儿“那晚经历”的任何后怕或关切。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聚焦在“沈寒川死了”这个结果本身,以及这个结果带给她的……扭曲的释然和快意。

  清莲静静地听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那双在昏暗中异常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在母亲那张涕泪横流、写满醉意与怨恨的脸上。最初的震惊和警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入骨髓的冰凉。

  心寒。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骨的、仿佛连血液都要冻住的寒意。她设想过母亲知道沈寒川“失踪”后的无数种反应:惊恐、追问、怀疑、甚至迁怒于她……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欢欣鼓舞的、只顾宣泄自己仇恨的、扭曲的快意。

  母亲恨沈寒川,这毋庸置疑。那个男人毁了这个家,毁了母亲,更毁了她。但此刻,从母亲口中倾泻而出的恨意,是如此赤裸、如此自私,完全围绕着她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压迫,而对她女儿沈清莲所遭受的、最直接、最惨烈的侵害,却只是轻飘飘地带过,甚至成了她控诉沈寒川罪状时的一笔佐证,而非核心。仿佛沈清莲的痛苦,只是沈月柔自身苦难的一个注脚,一个用来证明沈寒川有多该死的论据,而非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倾注全部关怀和悔恨的悲剧。

  母亲在为自己“报仇”了而畅快,为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崩塌了而觉得解脱。她在享受“仇人”消失的快感,却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女儿,才是那个被大山压得粉身碎骨、至今仍在深渊中挣扎的人。她的眼泪,有多少是为女儿流的?又有多少,是为她自己“终于解脱了”而流的庆幸之泪?

  清莲感到一种荒谬的、想冷笑的冲动。看啊,这就是她的母亲。在得知侵犯女儿的恶魔可能已死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紧紧抱住女儿,说“对不起,是妈妈没用,让你受苦了”,也不是后怕地追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而是瘫在沙发上,醉醺醺地、自顾自地庆祝仇人的灭亡,宣泄自己的委屈。

  这种反应,比任何斥责、任何怀疑,都更让清莲感到心寒,感到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孤独。原来在母亲心里,对沈寒川的恨,远远超过了对女儿的爱与愧疚。或者说,那份所谓的“爱”,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自私的解脱欲望面前,早已扭曲变形,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沈月柔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语言更加混乱:“……我也恨他……恨死他了……每天、每夜……我都想他死……想他不得好死……现在好了……真的死了……清净了……哈哈……” 她抬起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和污渍,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莲莲……你看见没?坏人……有报应的……他死了……死了好啊……”

  她终于提到了女儿的名字,却是以一种分享“好消息”的、带着醉意邀功般的口吻。仿佛沈寒川的死,是上天赐予她们的共同礼物,值得举杯庆祝。

  清莲依旧沉默。黑暗中,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报应?也许吧。但带来这“报应”的,不是上天,而是她沈清莲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那个被拖下地狱的少年沈星河绝望的反抗。而这真相,母亲永远不会知道,也……不配知道。

  她看着母亲那副沉浸在自我宣泄中的可悲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对“母爱”的、残存的、微弱的期待,也如同风中的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的废墟。在这个废墟上,生长不出任何温情,只适合滋生更坚硬的决心,和更彻底的……疏离。

  雨,还在下。沈月柔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含糊的呜咽和抽泣,最终化为沉重而不均匀的鼾声。她歪倒在沙发上,彻底醉死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那丝扭曲的笑意。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和沈月柔粗重的呼吸。清莲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世界,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而冰冷的侧脸。

  母亲醉酒后的“真言”,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了她们之间最后那层名为“亲情”的、早已千疮百孔的遮羞布。显露出来的,是赤裸裸的、令人齿冷的自私和扭曲。沈清莲终于彻底明白,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将是。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个沉睡的、浑身酒气的女人身上,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死寂的冰冷和平静。那不是一个女儿看母亲的眼神,而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审视一个与己无关的、可悲的陌生人。

  夜还很长。雨声淅沥,仿佛在为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情的消逝,奏响挽歌。而在这冰冷的挽歌中,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冷酷的东西,正在悄然成形。沈月柔的“爱”,早已扭曲成自我开脱的工具。那么,她沈清莲接下来的路,也将不再需要任何虚伪的温情作为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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