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往事?尘世英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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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空大陆旧址的虚空疤痕,在鸿蒙世界本能的修复下,边缘的狰狞正被缓慢抚平,如同一道深邃而沉默的宇宙烙印,悬挂在天穹的至高处,成为那场终结之战永恒的注脚。九牧大陆深处,六块被层层封印的龙王残骸陷入死寂,如同沉入地脉的噩梦。而那六颗蕴含终极毁灭的魔晶,彻底消失在宇宙的褶皱里,杳无音讯。百年光阴,于鸿蒙大地,是坚韧而缓慢的复苏。
曾被混沌撕裂、被法则风暴蹂躏的土地,在自然的伟力与幸存生灵的顽强耕耘下,重新焕发出生机。焦土上,野草率先宣告生命的回归,随后是低矮的灌木,如今已能看到成片新生的树林在风中摇曳,嫩绿的枝叶承载着未来的希冀。断裂的山脉被地壳运动重塑,形成嶙峋而险峻的新貌。干涸的河床重新流淌,蜿蜒滋养着两岸新生的沃土。城市在废墟之上拔地而起,规模或许不及往昔的宏伟,但砖石间透着实干的热气与劫后余生的珍惜。炊烟袅袅,市井人声鼎沸,孩童纯真的嬉闹取代了战争的号角,成为大地最动听的乐章。
一种无声的、深刻的蜕变,亦在悄然发生。随着元素王座的彻底崩塌,神明时代的终结成为不可逆转的定局,新生的婴孩们,眼眸中再也寻不见那曾象征着与元素本源紧密相连、蕴含着超凡潜力的璀璨金色。他们的瞳孔是普通的棕黑、浅褐、或是深蓝,清澈透亮,却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神性光辉。力量,不再是血脉中流淌的恩赐,而是需要后天磨砺筋骨、钻研技艺、借助器械甚至集体协作才能获得的生存依凭。世界仿佛褪去了神话时代那层瑰丽而危险的光晕,变得更加平凡,也更加脚踏实地,充满了凡俗的烟火气与奋斗的汗水。
那些在神明时代末期出生、或因缘际会保留了部分神性血脉、拥有金瞳或偏金色瞳孔的个体,成为了连接两个时代的特殊桥梁。他们或许仍能模糊地感应到元素的微弱波动,拥有超越常人的体魄或恢复力,甚至掌握着一些祖辈流传下来的、关于元素运用的残缺记忆。人们敬畏地称他们为——“英灵”。他们是旧时代辉煌的余烬,也是新时代的守护者与传奇故事的主角。
在鸿蒙大陆西南一隅,那片被巨大桃木围墙温柔环抱的净土——曦光神庭,在百年的时光雕琢下,已然恢复了旧日的容颜。
当年那场撼动天地的终焉之战,余波亦曾波及这片世外桃源。围墙倾颓,殿宇蒙尘,灼灼桃夭零落成泥,留下满目疮痍。然而,百年时光,在两位英灵的默默守护下,在无数感念其庇护的工匠、学者、乃至受其恩惠的普通人的共同努力下,在鸿蒙世界本身坚韧的修复力下,神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已被精心地、近乎固执地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复原。
巨大的桃木围墙虬枝盘结,历经百年风雨,更显沧桑与坚韧。春日里,粉白嫣红的桃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馥郁的香气弥漫着整个神庭,仿佛从未改变。青玉石板铺就的演武场被打磨得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流云与飞鸟。亭台水榭,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连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其清脆悠扬的声响,都刻意调整到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后花园里,那株曾见证过少女嬉闹、惊世共舞、以及无数个宁静午后时光的巨大桃树,如今更加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洒下大片温柔而恒久的阴翳,落英缤纷如永恒的雨。
一切,都仿佛被凝固在了时光的琥珀里,完美复刻了龙神大战前的模样。
只是,这完美的复刻之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那是一种被抽离了灵魂核心后的、空茫的宁静。
清晨,天光熹微,薄雾如纱,带着露珠的清冷气息弥漫在神庭的每一个角落。演武场上,两道身影如同亘古不变的剪影,已然开始了一天的练习。
苏无言的身影依旧灵动,却沉淀了时光赋予的沉静与从容。百年的岁月似乎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极为淡薄的痕迹,如同清泉流过玉石,只使其更加温润。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襦裙,墨黑的长发早已剪短,只留及肩的长度,发梢带着自然的微卷,衬得那张融合了青丘灵动与涂山温婉的脸庞愈发清丽利落。此刻,她手中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根刚从桃树上折下的、柔韧而富有生机的桃枝。枝头甚至还带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晨光中怯怯地舒展。她的动作舒展而圆融,桃枝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划出的轨迹并非凌厉的杀招,而是充满了大地脉动与生命韵律的舞蹈。时而如春风拂过新绿的麦田,轻柔而充满希望;时而如深埋地下的种子积蓄力量,沉稳而内敛;时而如万千落英随风起舞,轻盈而自由。足尖轻点微凉的青玉石板,无声无息,赤足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金色的眼眸专注而平和,周身萦绕着一种温和却坚韧的、如同大地母亲般的守护气息。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师父从树梢救下的顽皮狐女,而是行走于尘世、默默守护一方生机的尘世英灵。
不远处,羽墨轩华的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蓝灰色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银色发带一丝不苟地束成一道干净利落的马尾,垂在脑后,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而划出简洁有力的弧线。她穿着深蓝与银灰交织的贴身劲装,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千锤百炼的力量。琥珀金色的眼眸锐利如昔,目光沉静地落在手中那杆看似平凡、却浸染了无数战斗痕迹与岁月包浆的乌沉木长枪上。枪身没有任何华丽的雕饰,只在长期握持处被磨砺得温润如玉,泛着内敛的幽光。她的动作简洁、迅疾、充满了千军辟易的爆发力。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每一次横扫,都蕴含着风雷激荡的磅礴气势,似要荡尽世间不平;每一次回旋,枪尖划过的弧线都带着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决绝意志。背后的火焰单翼并未实体化展开,但那炽白与赤红交织的雷火之力,仿佛已完全内敛,化作枪尖一点寒芒,随着她的心意吞吐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沉默,是她不变的底色,但这份沉默之下,是历经千年血战与百年孤寂后淬炼出的、更加内敛也更加深沉的不屈意志。
她们的练习,没有喝彩,没有指点,只有风吹过桃林叶片发出的沙沙絮语,花瓣飘落时轻柔的簌簌声,以及枪尖破空时那清晰而孤独的锐鸣与桃枝拂过空气的细微风声。汗水渐渐浸湿了羽墨轩华鬓角的碎发,顺着她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她收枪而立,气息平稳如深潭,目光却习惯性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扫向演武场边缘那座熟悉的亭台。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晨光穿过廊柱,在青玉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寂静的光影。再也没有那个温润的身影含笑点头,或是那个清冷的身影用精准到苛刻的目光指出她动作中那微不可察的瑕疵。
苏无言也停下了舞动的桃枝,金色的眼眸望向演武场边缘那棵巨大的、开得正盛的桃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和枝叶,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百无聊赖、用捡来的石子在地上拼凑奇怪图案的自己,还有那个被卡在繁茂枝桠间、气得小脸通红、金眸含泪的小小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温暖而遥远的弧度,随即那弧度又被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落寞所覆盖。再也不会有人,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一边说着“无言,你又调皮”,一边将她稳稳地从树梢“摘”下来了。
午后的神庭后花园,是独属于她们的宁静港湾,是漫长时光里锚定的温馨时刻。巨大的桃树洒下浓密而清凉的阴翳,将燥热的阳光温柔地隔绝在外。一方古朴的石桌置于树荫之下,桌上摆着一套素雅温润的青瓷茶具,釉色如雨后天青。旁边,一个造型精巧的白玉酒壶在树影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旁边配着两只玲珑剔透的玉杯。
苏无言盘腿坐在铺着柔软蒲团的石凳上,一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纤细的食指,沾了点微凉的茶水,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或是勾勒着某种玄奥的符文轮廓。午后的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利落的短发和微眯的金色眼眸上跳跃,形成晃动的光斑。她看起来有些慵懒,有些心不在焉,金色的眸子里映着纷落的桃花,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羽墨轩华端坐在她对面,背脊挺直,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端正。她正专注地侍弄着面前一只小巧的红泥炭炉,炉上架着一把古朴的紫砂壶。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壶嘴处氤氲出袅袅的白色水汽,带着新焙春茶特有的清新香气,在微醺的花香中弥漫开来。她的动作不急不徐,注水、温杯、洗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尺量,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仪式感。沸水注入茶壶,茶叶在壶中舒展翻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琥珀金的眼眸低垂,凝视着碧绿的茶汤在素白的瓷杯中轻轻荡漾,水面倒映着摇曳的树影和她沉静的侧颜。
“羽墨墨,”苏无言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午后的微哑和一丝撒娇般的慵懒,打破了茶香的静谧,“你说,凝师父泡茶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你这样,一丝不苟,连水纹的圈数都要在心里默数三遍?”她侧过身,手肘撑在石桌上,托着腮,笑嘻嘻地凑近羽墨轩华,金色的眼眸里闪着促狭的光,“我总觉得她泡出来的茶,比你泡的还要冷冽上三分,就像她看人时的眼神一样,能冻掉人的脚趾头。”
羽墨轩华抬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琥珀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她没有接话,只是将一杯新斟的、温度恰到好处的茶稳稳地推到了苏无言面前,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苏无言撇撇嘴,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温润的白玉酒壶。她伸出指尖,带着一丝眷恋,轻轻摩挲着壶身冰凉的曲线,眼中流露出熟悉的狡黠和渴望。
“茶是好,”她放下茶杯,拖长了语调,语气幽幽,带着几分刻意的怅惘,“清雅是清雅,可总觉得……少了点人间烟火气,少了点能暖到心坎里的东西。”她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清冽酒液晃荡的悦耳声响。“不如……来点这个?”不知从何时起,她爱上了这种微醺的感觉。或许是在这漫长的、仿佛凝固的时光里,酒精能短暂地麻痹那份深入骨髓的对逝去之人的思念,能让紧绷的神经在恍惚中获得片刻松弛,能在这看似永恒不变的安宁中,真切地感受到一丝活着的、带着温度的、属于“人”的欢愉与放纵。
羽墨轩华擦拭长枪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眉头微蹙。琥珀金的眼眸里清晰地写着不赞同。她清晰地记得苏无言第一次喝醉时的情景——絮絮叨叨地追忆过往,又哭又笑,最后还非要摇摇晃晃地爬上最高的桃树枝头,说要“摘个月亮给瀚师父泡酒喝”,害得她在树下严阵以待了大半夜,生怕她一个不稳摔下来。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苏无言那双带着期盼、狡黠,以及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依赖的金色眼眸时,那些拒绝的、训诫的话语,到了嘴边,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奈纵容的轻叹。
“只许一杯。”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如同山涧寒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底线和微不可察的妥协。
“好嘞!就知道羽墨最好了!”苏无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咬到小鱼干的猫儿,利落地给自己满上一杯。杯中酒液清澈透亮,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光晕,散发出极其馥郁纯净的桃花香气——这是她用神庭里那几株最古老的桃树百年积淀的花瓣,配合特殊的古法秘方,亲手酿制的“桃夭醉”。她端起酒杯,对着满树繁花,对着澄澈的天空,也对着对面沉默注视着她的人,嘴角扬起明媚的笑意,轻轻一举:“敬……这灼灼桃夭,岁岁年年。敬……这偷得浮生的百年清欢。”说罢,仰起纤细的脖颈,将杯中清冽甘醇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苏无言白皙的脸颊迅速飞起两朵娇艳的红云,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连小巧的耳垂和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动人的粉色。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如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话匣子也随之打开。她絮絮叨叨地讲起百年前神庭里的点点滴滴:瀚师父如何偷偷把从山下集市买来的蜜饯藏在袖子里塞给她,结果被凝师父逮个正着时那窘迫又宠溺的笑容;她自己第一次引动漫天桃花雨时,羽墨轩华站在花雨中,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露出的、如同石化般的呆滞神情;还有那些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中、属于“人”的、琐碎而温暖的日常——某个午后凝师父展露的一丝笑意,瀚师父在教她们识字时被她们气到扶额的模样……
羽墨轩华安静地听着,如同最沉默的磐石。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偶尔凑到唇边抿上一小口,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苏无言因酒意而愈发娇艳生动的脸庞和那双变得湿润迷蒙的金色眼眸上。她没有打断,没有追问,也没有附和,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充当着唯一的听众。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和枝叶,在她束起的马尾辫、沉静的侧脸和挺直的肩背上投下明明暗暗、摇曳生姿的光斑,将她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光影里。
几杯“桃夭醉”下肚,苏无言的眼神彻底迷蒙了,如同蒙上了最浓的晨雾。她不再满足于安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巨大的桃树下,仰起泛着红晕的脸颊,痴痴地望着头顶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粉红花海,发出满足而低柔的笑声。然后,她转过身,带着一身醉人的桃花与酒香,目标明确地、踉踉跄跄地朝着石桌边的羽墨轩华扑来。
带着暖意和醉人芬芳的气息瞬间将羽墨轩华笼罩。苏无言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慵懒而粘人的猫儿,软软地、毫无防备地倒进了羽墨轩华的怀里。她自顾自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头深深地埋进羽墨轩华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肩窝,满足地蹭了蹭,含糊地嘟囔着:“羽墨墨……你的……没凝师父软和舒服……” 话虽如此,抱怨着,她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反而伸出双臂,像抱着一个温暖可靠的大抱枕,紧紧地环住了羽墨轩华劲瘦的腰身,把自己更深地、更安心地埋了进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羽墨轩华的身体在苏无言倒下的瞬间骤然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琥珀金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无措和深切的窘迫。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双手抬起,本能地想要推开这个带着浓郁酒气和体温的“麻烦”。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怀中人毫无防备的、泛着恬静红晕的睡颜,感受到她均匀而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自己敏感的颈侧皮肤,听到她无意识的、带着浓浓依赖感的嘤咛……那推拒的力道终究如同冰雪遇阳,消融于无形。抬起的双手,僵硬地悬在半空片刻,最终缓缓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落了下来。
一只手臂,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环住苏无言纤细单薄的肩背,像一道最稳固的堤坝,防止她滑落;另一只手,则略显笨拙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涩,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抚着苏无言的背脊,如同安抚一个在梦中呓语的婴孩。那动作虽然生疏,却蕴含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于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温柔与保护欲。
阳光温暖而慷慨,慷慨地洒落。桃花纷落如雨,无声地飘洒在相依偎的两人身上、发间、衣襟。粉白的花瓣点缀在苏无言的短发和羽墨轩华深色的劲装上,也落在她们交叠的手边。浓郁的酒香、清冽的茶香、馥郁的桃花香,在静谧而温暖的空气中氤氲、交融、流淌,编织成一张名为此刻安宁的网。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失去了刻度,只有这一刻的相依相偎、宁静温暖,真实地存在着,成为漫长长生岁月里一颗璀璨的珍珠。
羽墨轩华微微仰起头,琥珀金的眼眸穿过纷扬飘落的花瓣雨,望向被桃树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澄澈如洗的蔚蓝天空,眼神悠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尘埃,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又仿佛在无声地叩问着无尽的未来。
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温柔的帷幕缓缓落下。神庭外喧嚣的世界渐渐沉入夜的怀抱,最后一缕瑰丽的晚霞被高耸的桃木围墙温柔地阻隔在外。神庭内,镶嵌在古老廊柱和殿宇飞檐下的萤石灯次第点亮,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如同月光般清冷又温暖的光晕,如同散落在庭院中的点点星辰,驱散了渐浓的夜色。
苏无言的酒意早已在羽墨轩华怀中沉沉睡去时消散了大半,此刻正裹着一件薄软的云锦毯子,蜷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金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庭院中央那个在萤石灯光晕下舞动的身影。没有动用一丝雷火之力,没有炫目的元素光华,只有最纯粹、最基础的枪术。乌沉木的长枪在羽墨轩华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游走的墨龙。枪影翻飞,时而如灵蛇出洞,刁钻迅疾;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千军;时而如暴雨梨花,密不透风。每一次点、刺、挑、扫、崩、砸,都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力量感,破开空气发出清晰而孤独的锐鸣,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富有韵律。
羽墨轩华的身影在柔和的萤石灯光下舞动,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顺着她线条流畅的下颌滑落,滴落在青玉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但每一次发力时绷紧的肌肉线条和额角细密的汗珠,都显示着这纯粹肉体力量演练的消耗。她的眼神专注,琥珀金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熔金,只锁定着手中的枪,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人一枪。
终于,一套枪法演练完毕。她收枪而立,枪尖斜指地面,气息如同深潭古井,不见波澜。她走到廊下,在苏无言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接过她递来的、用温水浸润过的柔软棉巾,擦拭着脸上和颈间的汗水。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桃林叶片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小虫在草丛中低低的鸣唱。
“时间……”苏无言抱着膝盖,目光依旧望着庭院角落那丛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洁白如玉的夜昙花,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飘忽,融入了清凉的夜风里,“……像指缝里的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下。一百年了……外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年那些在神庭避难、吓得瑟瑟发抖、扯着我们衣角喊姐姐的孩子们,如今也早已化作尘土,深埋于他们亲手重建的家园之下。他们的孙辈,甚至曾孙辈,恐怕连我们的名字都已模糊,更别说记得我们的样子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时光流逝特有的、淡淡的怅惘和疏离感。
羽墨轩华细致地擦拭着手中陪伴了她不知多少岁月的破阵长枪,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听到苏无言的话,她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转头看苏无言,目光依旧落在自己骨节分明、因长期握枪而覆盖着一层薄茧、充满力量感的手上,以及手中那杆浸润了汗水与时光的伙伴。
沉默了片刻,夜风拂过她束起的马尾,带起几缕发丝。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地流淌出来,如同山涧清泉敲击卵石:
“他们的生命,留在了过去。”
她的语调没有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他们的存在,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苏无言侧过头,将下巴从膝盖上抬起,金色的眼眸在朦胧的萤石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静静地凝视着羽墨轩华沉静如水的侧脸,等待着她未尽的话语。
羽墨轩华缓缓抬起头,琥珀金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悠远,仿佛倒映着浩瀚星河与无尽时光的尘埃。
“如果连我都忘记了,谁来证明他们曾经来过呢?”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庭院,穿透了百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些早已消逝在时间长河中的身影:
“瀚师父包容万物的温柔,像大海一样深广,即使面对最顽劣的我们,也从未失去耐心。凝师父清冷外表下那份不易察觉的关切,像藏在寒冰下的暖流,总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悄然涌现。还有那些在龙神之战中,为了守护身后家园和素不相识的凡人,明知不敌却依旧燃尽自己神格与生命之火,最终化为星辰陨落的元素神只们……”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更多闪光的碎片:
“那些在战火中惊恐哭喊、相互扶持的普通人;那些在废墟之上,用布满血泡和裂口的手,一块砖一块瓦重建家园的坚韧面孔;那些短暂停驻在神庭、带着敬畏和感激、为我们讲述外面世界故事的旅人……他们的笑声,他们的泪水,他们的恐惧,他们面对绝境时爆发出的惊人勇气……那些在时间长河中渺小如尘埃、却又因其‘人性’而闪耀如星辰的瞬间,那些平凡而伟大的、属于‘人’的故事。”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更加锐利而坚定,如同淬火的星辰,落在苏无言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使命感:
“长生……”羽墨轩华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那弧度中混杂着自嘲、无奈,以及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深刻领悟,“对许多人而言,这或许是一个沉重的诅咒。它意味着漫长的孤寂,如同永无尽头的独行。意味着要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面孔被时光的洪流带走,归于尘土,只留下空荡的回响。意味着要独自背负着无数沉重如山的记忆、欢笑与悲鸣,在浩瀚无垠的时光长河中孤独地漂流,找不到可以真正停靠的港湾。”
“但对我而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那份沉重感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力量所取代,琥珀金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火焰,“它也是一份祝福。一份沉重得几乎无法背负、却又无法推卸的神圣祝福。”
“正因为这份‘长生’,让我成为了那个‘记得’的人。让我成为了承载着鸿蒙过往记忆的活体石碑。让我能将他们的故事——那些闪光者的故事,那些属于鸿蒙的、更属于每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人’的故事——继续讲述下去,一代又一代,永不熄灭。”她的目光扫过庭院,仿佛穿透了围墙,看到了外面万家灯火的九牧大陆,“告诉后来者,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曾经历过怎样毁天灭地的浩劫?我们又为何而战,为何而守,为何在这片失去了神明眷顾的土地上,依旧要顽强地生存、繁衍、创造?”
“只要我还记得,只要我还在讲述,”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誓言刻入金石,“他们就未曾真正离去。他们的意志,他们的牺牲,他们所珍视的一切——那些平凡的温暖、不屈的勇气、对家园深沉的爱——就还在延续,如同不灭的星火,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钟巨鼓,重重地敲击在苏无言的心坎上,也在这寂静的神庭夜色中久久回荡。连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夜昙的幽香仿佛也变得更加清晰。
苏无言久久地凝视着羽墨轩华,金色的眼眸中水光潋滟,倒映着萤石灯柔和的光晕和眼前人坚定如磐石的身影。她没有说话,喉咙似乎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堵住。她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穿过两人之间微凉的夜气,轻轻地、紧紧地握住了羽墨轩华放在膝上、还带着练枪后微热的手。掌心相贴,肌肤的温度相互传递,无需言语,一切的理解、支持、共鸣,以及那份同样沉甸甸的、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承诺,都在这无声的紧握中,流淌进彼此的心底。
萤石灯柔和的光晕,如同最温柔的纱幔,笼罩着廊下依偎而坐的两人。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古老的青玉石板上,仿佛要延伸到时光的尽头,与这座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的神庭融为一体。
庭院角落,那丛洁白的夜昙,在无人注视的深沉夜色里,悄然绽放到极致,吐露着转瞬即逝却又极致纯净的幽香,仿佛在为这关于记忆与永恒的对话献上无声的礼赞。
神庭之外,鸿蒙大陆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散落在广袤大地上、顽强闪烁的星辰。凡人的喧嚣与温暖的烟火气,孩童的嬉闹,锅碗瓢盆的碰撞,夫妻间的低语……这些属于新生的、失去了神眷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凡俗时代的声音,随着微凉的夜风,隐隐约约地飘过高墙,传入神庭之中,成为此刻永恒宁静背景下的、充满生命力的和声。
桃夭灼灼,岁岁年年,花开花落,循环往复。神庭依旧,殿宇巍峨,桃木苍劲,仿佛时光在此停滞。然而,故人长绝,音容笑貌,只余追忆。唯有记忆与承诺,在长生带来的孤寂长河中,在彼此相依的温暖港湾里,如那株扎根千年的古老桃树,深深地、牢牢地扎入时光的土壤。
“或许终有一日,我们都要尘埃落地……”
苏无言摇晃着小小的酒杯。
“回到红尘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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