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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往事?沙罕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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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

  羽墨轩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四周没有声音,那不是寂静,而是彻底的声音真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却没有风将它们带走。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地面,但没有任何飘动的迹象。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四周。蓝灰色的短发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身上的作战服完好无损,只是颜色比记忆中更加暗淡。右手指尖本能地想要凝聚雷光,却只引来了几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电火花,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战场。没有敌人的嘶吼,没有同伴的呼喊,更没有能量爆破的轰鸣。这片土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完整性——焦黑、龟裂、死寂,却没有任何战斗留下的弹坑或血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某个瞬间被整体“烤焦”的。

  她向前走去。靴底踩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这是这片空间中唯一的声音。地面坚硬得异常,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某种结晶化的反光。走了大约百米后,她看见了一截半埋在土中的白骨。

  不,不是人类的骨骼。那骨头粗大得过分,弯曲的弧度像是某种巨兽的肋骨,但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仿佛被酸液腐蚀过的孔洞。她蹲下身,用指尖触碰骨面。冰冷,坚硬,带着岁月侵蚀后的脆性。这骨头至少在这里躺了千年以上。

  站起身时,她的目光被远处的一个轮廓吸引。

  那是一座塔。

  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它依然高耸得令人窒息。塔身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建筑力学的弧度,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破后又勉强维持着形态。塔的表面不是砖石,而是某种混合了金属与结晶的物质,在凝固的天空下反射着暗淡的幽光。

  更诡异的是,塔的顶端生长着植物。

  茂盛的、葱郁的绿色植被从塔顶倾泻而下,形成一道违反重力的瀑布。藤蔓、树木、花朵——所有植物都生长得过分繁盛,与塔身下半部分的死寂焦黑形成刺眼的对比。那些植物甚至开出了花朵,粉白红紫的颜色在这片灰暗的世界中鲜艳得不真实。

  羽墨轩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在被拉入这里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心魔幻境的气息,然而在这里,自己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心魔

  或者说,心魔并没有针对她进行攻击

  这不是心魔的惯常手法。没有幻影,没有蛊惑的话语,没有试图挖掘她内心的恐惧或欲望。只有这片土地,这座塔,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实体化的“记忆”感。

  她继续向前走。

  随着距离拉近,塔的细节逐渐清晰。塔身上布满了雕刻,或者说,是某种外力留下的痕迹。那些纹路复杂而混乱,有些像是文字,有些像是图腾,更多的则纯粹是毫无意义的刮擦与凹痕。在塔基附近,她看见了几具完整的骨骼。

  这些骨骼保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具骨骼蜷缩在塔根的凹陷处,手臂环抱着自己;另一具趴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第三具靠在塔身上,头骨仰望着塔顶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

  羽墨轩华在那具仰头的骨骼前停下。

  骨骼的胸口位置,插着一柄匕首。匕首的材质与塔身相似,经过千年岁月依然没有锈蚀,刃面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匕首的瞬间停了下来。

  指尖传来刺痛感。

  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信息的直接注入。破碎的画面、杂乱的声音、强烈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

  热浪扭曲了地平线。

  少年蜷缩在土墙的阴影里,腹部传来的绞痛已经持续了三天。他记得自己叫“土”,因为出生时村里的老祭司说这个孩子命里带土,是大地母亲眷顾的孩子,应该能熬过饥荒。可现在,连大地母亲都快不给吃的了。

  村庄已经空了七成。能走的人都走了,朝着传言中还有水源的北方迁徙。留下的人要么太老,要么太小,要么像他一样。他的父母死在去年的瘟疫里,除了这间快要倒塌的土屋,什么也没留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血腥味。昨天挖到的草根已经吃完,今天必须去更远的地方。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野黑了一瞬。十五岁的身体瘦得像柴,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数。

  村外的那条河,三个月前就只剩下一道泥沟。他沿着河床走,眼睛贴着地面搜寻任何能入口的东西。一只干瘪的甲虫从石缝里爬出,他迅速伸手抓住,连壳都没剥就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嘎吱”的声音,有点苦,但胃部的抽搐稍微缓解了一点。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在一处河湾的淤泥里发现了半条鱼。

  鱼已经死了很久,身体半边腐烂,露出白骨。他跪下来,用手挖开淤泥,把鱼整个捧出来。腐烂的气味冲进鼻腔,他干呕了几下,但手没有松开。

  “吃一点就好。”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就吃还没烂的那半边。”

  他用石片刮掉鱼身上的淤泥和腐肉,露出下方还算完整的鱼肉。颜色发暗,质地松软,但总比没有好。他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腥臭味瞬间充满口腔。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又吐出来。

  “再吃一口。”他喘着气,“再吃一口就能活到明天。”

  吃到第四口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他警觉地抬起头,看见三个男人从土坡后走来。都穿着相对完整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

  那是流民,但不是普通的流民。为首的男人脸上有道疤,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土迅速把剩下的鱼塞进怀里,想躲进旁边的芦苇丛。但已经晚了。

  “小子,手里拿的什么?”刀疤脸喝道。

  土转身想跑,却被另一个男人从侧面扑倒。腐烂的鱼从怀里掉出来,在干裂的地面上滚了几圈。

  “就这?”刀疤脸用脚踢了踢鱼,嗤笑一声,“连这玩意儿都捡。”

  但第三个男人蹲下身,盯着土的脸看了几秒:“大哥,这小子我见过。村东头老农夫的独苗,听说那老东西前藏了袋谷子,说不定……”

  刀疤脸的眼睛亮了。

  他们开始搜身。土挣扎,换来几记沉重的拳脚。肋骨可能断了,他咳出血沫。男人们翻遍他全身,只找到几根草绳和一块磨光的石头。

  “说!谷子藏哪儿了?”刀疤脸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泥土里。

  土拼命摇头。根本没有谷子,父亲死前家里就只剩半碗糠了。

  男人们不信。他们开始打他,用木棍,用脚。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开始模糊。在某个瞬间,土听见自己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如果我有力量……”

  “如果我能让这些人趴在地上求饶……”

  “如果我永远不用再挨饿……”

  那声音很轻,却像种子落进裂开的土壤。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男人们警觉地停下动作。一队骑兵出现在土坡上,大约十来人,穿着统一的皮甲,马鞍旁挂着水囊和布袋。是城邦领主府的巡逻队。

  刀疤脸骂了一句,朝土踢了最后一下:“算你走运。”三人迅速钻进芦苇丛消失了。

  土躺在原地,血从嘴角流进土里。他听见马蹄声靠近,有人下马,靴子踩在干裂的地面上发出脆响。

  “还活着吗?”是个年轻的声音。

  土努力睁开眼睛。逆光中,他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头上戴着插有羽毛的皮盔。

  “水……”他挤出这个字。

  皮囊被递到嘴边,清凉的水流进口腔。土贪婪地吞咽,呛得咳嗽起来。

  “慢点喝。”年轻骑兵说,“你叫什么?村里还有人吗?”

  土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

  骑兵队长也下马走过来。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有风霜的痕迹。他环视四周干裂的土地和空荡的村庄,叹了口气。

  “带上他吧。”队长说,“送到北边的救济营。”

  土被扶上马背,靠在一个骑兵身后。马匹开始移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干裂的河床,那条腐烂的鱼还躺在那里,正在被几只乌鸦啄食。

  怀里的刺痛感就是在这时传来的。

  羽墨轩华收回手指。

  那些画面和感受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残留在意识里的饥饿感依然真实。她低头看着那具骨骼,看着它胸口插着的匕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单纯的心魔幻境。

  这是记忆。被封存在这片土地里,封存在这座塔里,封存在这些遗骸里的、真实的记忆。而她,正在以某种方式“读取”它们。

  她站起身,望向那座扭曲的高塔。

  塔顶的植物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摇曳——不,不是风,是那些植物自己在动。藤蔓缓慢地缠绕、舒展,花瓣开合,像是在呼吸。

  羽墨轩华开始向塔走去。

  每一步,脚下的焦土都在诉说着什么。破碎的陶片、生锈的铁器、风化的骨骸——这片土地埋葬的不只是生命,还有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那座塔,就是这段历史的墓碑。

  走近塔基时,她看见了铭文。

  不是雕刻在塔身上的,而是用某种黑色的、仿佛焦油般的物质涂抹在塔基周围的地面上。文字古老而扭曲,但她却莫名地能理解其含义:

  “我将我的贪婪埋于此地。”

  “我将我的愚蠢刻于此石。”

  “我将我的罪孽封于此塔。”

  “后来者,若你读到这些文字,请转身离开。”

  “这里的真相只会带来绝望。”

  羽墨轩华没有转身。

  她的手按在塔身上。材质触感奇特,像金属又像岩石,温度比周围空气更低。就在掌心与塔身接触的瞬间,更大的信息洪流冲进了她的意识。

  ……

  二十三年后。

  尼努尔城的中央集市,在晨光中苏醒。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牲畜的嘶鸣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座繁荣城市应有的喧嚣。

  土……不,现在应该叫“土老板”。他坐在自己谷物商行的二楼,透过木窗俯视着下方的热闹景象。

  他三十八岁,身材健壮,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但熟悉他的人知道,那两条缝里时常闪过精明的光。他穿着产自东方的丝绸长袍,腰间系着镶有青金石的腰带,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金的、银的、还有一枚是罕见的黑曜石。

  “老爷,北边商队的账目核对完了。”账房先生捧着泥板账簿走进来,是个干瘦的老头,鼻梁上架着水晶磨成的镜片。

  土接过泥板,快速扫过上面楔形文字记录的数字。这些数字在他脑中自动计算、对比、分析。二十三年的商人生涯,让他练就了这项本领。

  “运费比上次高了百分之十五。”他头也不抬地说。

  “是,北境那边最近不太平,沙漠匪帮闹得凶,镖局都涨了价。”账房解释。

  “找‘沙蝎’镖局。”土在泥板上做了个标记,“他们的头领欠我个人情。运费压回原来的水平,告诉他们,这趟平安回来,下次西境的香料生意还给他们做。”

  “是。”账房记下。

  “还有,”土放下泥板,望向窗外,“南边幼发拉底河泛滥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按您的吩咐,三天前就开始在各酒馆驿站散布了。现在市面上一舍客勒大麦的价格已经涨了三成。”

  土满意地点点头。南边确实有洪水,但灾情远没有传言中严重。他提前三个月就在南境各城邦收购粮食,现在仓库里堆满了小麦和大麦。等价格涨到顶峰,再分批放出,这一进一出,利润能翻两番。

  “做得干净点。”他说,“别让商会那些老狐狸抓到把柄。”

  账房退下后,土独自站在窗前。他看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为了几个谢克尔铜币争得面红耳赤的小贩,看着那些牵着孩子、精打细算买菜的妇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不,甚至不如他们。至少他们还能在集市上买卖,而他当年只能在河床里挖腐烂的鱼。

  指尖划过窗棂,触感光滑。这是上好的雪松木,一扇窗的价格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但他还记得土墙粗糙的触感,还记得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净的泥垢。

  “永远不要挨饿。”他低声对自己说。

  这是他的信条,是他的真理,是他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刚开始,他只是想吃饱。后来,他想吃得更好。再后来,他想要安全的食物储备,想要无论发生什么灾害都不会挨饿的保障。为此,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于是他成了商人。

  从倒卖椰枣和陶器开始,到经营谷物,再到涉足香料、铜器、亚麻布,甚至还有来自九牧的神秘瓷器和丝绸。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手段也越来越灵活。他学会了看天时、察地利、观人心。知道什么时候该囤积居奇,什么时候该慷慨施舍;知道该贿赂哪些官吏,该结交哪些贵族;知道如何编织信息网,如何操控市场。

  这些年,他救过灾民,也发过国难财;捐钱修过水渠,也垄断过运河运输;资助过贫寒学子,也买通过神庙祭司。善与恶,在他这里没有清晰的界限,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干裂的河床,那条腐烂的鱼,那几个把他按在土里殴打的流民。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土收回思绪,看向街道。一队卫兵正在驱赶集市东头的一群流民。那些人大约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样子是从西境旱灾区逃难来的。

  “滚开!别挡着道!”卫兵用长矛的杆子推搡着人群。

  一个老人被推倒在地,怀里抱着的破陶碗摔碎了。碗里那点可怜的麦麸撒了一地。老人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想捡起来,但麦麸混进了泥土。

  土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表情。

  “老爷,”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要施粥吗?像上次那样?”

  上次旱灾,土在城外设了三天粥棚,花了一百库鲁粮食,换来了“大善人”的名声,也换来了神庙在税收上的特别关照。

  但这次,土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让伙计们看紧粮仓,这几天可能会有流民硬闯。”

  “是。”管家迟疑了一下,“可是老爷,那些人看着确实可怜……”

  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管家:“你知道尼努尔城现在有多少流民吗?”

  “大概……四五千?”

  “八千七百。”土精确地说,“而且每天还在增加。我把仓库里的粮食全拿出来,也只够他们吃三天。三天后呢?更多的流民会闻讯而来。到时候,我没了粮食,他们也还是饿死。有意义吗?”

  管家语塞。

  土重新望向窗外。那个老人还在捡地上的麦麸,手指挖进土里,指甲断裂出血。周围有人围观,有人摇头叹息,但没人上前帮忙。

  “怜悯是奢侈品。”土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管家说,还是对自己说,“当你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没资格怜悯别人。”

  他转身离开窗前:“准备马车,我要去‘伊什塔尔神殿’。”

  “伊什塔尔神殿”是尼努尔城最高档的酒楼,也是各种秘密交易的场所。今天土约了几个大粮商,要商量如何“统一”接下来三个月的粮价。

  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土闭目养神。车厢里熏着没药和乳香,座椅铺着软垫,一切都舒适而奢华。但在他闭上的眼睛里,偶尔还是会闪过一些画面——

  干裂的河床。

  腐烂的鱼。

  按在泥土里的脸。

  还有那个声音:“如果我有力量……”

  马车突然急停。

  土睁开眼:“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有些紧张:“老爷,前面有……有异族!”

  土掀开车帘。街道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异域风格的服饰——简洁的黑色短袍,边缘绣着金色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耳朵,尖尖的,覆盖着黑色的绒毛,从同样黑色的短发间探出来。她的眼睛是纯粹的金色,在尼努尔的阳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狐族。

  周围的百姓已经吓得四散奔逃,店铺纷纷关门。只有几个胆大的躲在远处偷看。

  狐族少女似乎有些困扰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一张莎草纸地图,歪了歪头。

  “请问,”她开口了,声音清澈而平稳,带着奇特的口音但异常标准,“‘星辰观测台’怎么走?”

  没人敢回答。

  土打量着她。看到那双金色眼睛的瞬间,羽墨轩华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苏无言。即使隔着记忆的帷幕,她也能认出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

  土让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问道:“你去星辰观测台做什么?”

  苏无言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看向土:“查阅星图。我听说尼努尔的观测台有尼努尔最全的星象记录。”

  “星图?”土挑眉,“你是占星师?”

  “研究者。”苏无言简单地说,“我叫苏无言,从东方来。你呢?”

  “土。”土简单地说,“星辰观测台在新区,离这里还有三条街。不过今天是朔日,观测台闭门校准仪器,不接待访客。”

  “啊……”苏无言微微点头,“那要等到明天了。”

  她想了想,又抬头问:“那你知道哪里可以暂住一晚吗?我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找客栈。”

  土看着这个镇定得不合时宜的狐族少女,又看看周围那些躲在门窗后窥视的、充满戒备与敌意的人类面孔。一个异族,独自在尼努尔乱逛,今晚说不定就会被哪个奴隶贩子盯上。看着对面清澈的眼神,他认为,这个异族少女既然敢这样,要么是太过年轻,不懂得世间险恶,要么就是她有着极其强大的实力,根本不惧怕世间险恶。

  直觉告诉他,大概是后者。

  “上车吧。”他说,“我府上有空客房。”

  苏无言眨了眨眼:“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土示意车夫打开车门,“就当是为二十三年前的一口水还债。”

  苏无言没听懂后半句,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没有恶意。她轻盈地跳上马车,动作流畅自然,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车厢内的陈设。

  “你的马车很舒适。”她评价道,语气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我们那里的风行兽车平稳。”

  “风行兽?”

  “嗯,一种驯化的山地灵兽。速度快,但适合崎岖地形,不适合平路。”苏无言在对面坐下,姿态端正,“你们人类在享受方面确实很有研究。”

  土笑了笑,没接话。他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外面,街道已经重新有了行人,但都在窃窃私语,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带一个狐族回府,明天城里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在意。

  也许是因为苏无言的眼睛太清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种与这个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宁静气息。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

  马车驶入土府时,管家看到车上下来的狐族少女,眼睛瞪得老大,但很快恢复职业性的恭敬。

  “准备一间客房,按上宾规格。”土吩咐,“再让厨房准备晚膳,清淡些,多备水果。”

  “是。”管家躬身退下,但眼神还在偷偷瞟苏无言那双黑色的狐耳。

  苏无言完全没在意这些。她平静地打量着府邸的庭院、回廊、花园水池,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观察者的专注,而非游客的新奇。

  “你家很大。”她说,“在东方,只有部族长老和战争英雄才有这样的居所。或者……是曦光神殿。”

  “做生意赚了点钱。”土轻描淡写地带过,“你这次来尼努尔,只为了查星图?”

  “主要是为了这个。”苏无言点头,“我研究星象很多年了,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比如,有些星星的运行轨迹不符合现有星图的记载。我怀疑那些不是恒星,而是别的存在。”

  “别的存在?”土挑眉。

  “嗯。”苏无言的眼睛在提到这个话题时,闪过一丝学者般的光彩,“你看,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悬浮在虚空之中,对吧?那为什么夜空中的光点不能也是一个个世界呢?也许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独立的领域,都有山川河流,都有生命与文明。”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觉得,大地不应该是平坦的,而天空则像一个大锅盖扣在大地上吗?

  大地是球?他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苏无言平静地说,“但逻辑上并非不可能。既然我们能存在,为什么其他世界不能存在?所以我需要更多星图,验证我的猜想。”

  晚膳时,苏无言的话匣子打开了。她讲东方狐族的社会结构,讲他们对自然能量的研究,讲她对星空的理解和推测。她说话时语气始终平稳,用词精确,不像是在分享幻想,更像是在陈述研究结论。

  土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和人交谈了——不涉及生意,不涉及利益,不涉及算计。只是听一个智者讲述她眼中的世界。

  饭后,土带苏无言到书房。书房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两河流域地图,另一面则是尼努尔城的规划图。书架上摆满了泥板、莎草纸卷、各地物产志。

  苏无言站在地图前看了很久。

  “人类很擅长记录。”她轻声说,“把山川河流、城市道路都画在平面上,这是很了不起的智慧。”

  “这不是整个世界。”土走到她身边,“只是我们已知的部分。地图的边缘,画着海怪和沙漠恶魔的地方,就是我们还未知的领域。”

  苏无言转头看他:“你想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吗?”

  “想。”土承认,“知道得越多,能做的生意就越大。”

  “只是为了生意?”

  “还能为了什么?”

  苏无言想了想:“为了理解。为了看见更广阔的天地。为了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我们到底有多渺小。”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如纱。

  “你看那些星星。”她指着夜空,“它们离我们那么远,光线要走上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才能到达我们眼中。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是它们很久以前发出的。也许有些星星已经毁灭了,但我们还能看见它们的光芒。”

  土走到她身边,仰望星空。他很少这样认真地看星星。生意人看天,只是为了预判天气对收成的影响。

  “有时候我在想,”苏无言继续说,声音平静如流水,“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那该有多少故事正在发生?有多少文明在兴衰?有多少生命在悲欢离合?而我们,只是这无尽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土心上。

  一粒尘埃。

  是啊,和这浩瀚星空相比,他的商行、他的财富、他的算计,又算得了什么?就算他成了尼努尔首富,成了两河流域的巨贾,在这星空下,不还是一粒尘埃吗?

  但下一秒,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

  那该有多少财富?

  多少资源?

  多少等待开发的土地?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发热。他强行压下,但种子已经种下。

  “你明天查到星图后,就要回东方吗?”土问。

  “不一定。”苏无言说,“我打算在尼努尔住一阵子。这里的星辰观测台藏书很多,我想多看看。而且……”她顿了顿,“我刚刚在东方打完了一场大战,我想要暂时远离纷争。”

  “所以你是被安排出来的?”

  “算是吧,有羽墨守着,那边我放心。”苏无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且,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看清方向。”

  土看着这个显然背负着什么的狐族少女,突然觉得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年轻。

  “那就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吧。”他说,“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真的可以吗?”

  “嗯。”土点头,“就当是听你讲星星的报酬。”

  那天晚上,土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眼前一会儿是星空,一会儿是泥板账簿上的数字,一会儿是苏无言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睛,一会儿又是那个干裂的河床。

  “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

  他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握紧。

  力量。

  他想要力量。不是财富带来的力量,而是真正的、能够掌控些什么的力量。能够不再被饥饿威胁,不再被流民殴打,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力量。

  如果星星上真的有世界……

  那他是不是可以,成为不止一个世界的王?

  这个念头疯狂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但战栗中,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窗外,星光洒进房间。

  那些光,走了千万年,才抵达这里。

  而他,突然想走到光的源头去看看。

  “……”

  羽墨轩华的手从塔身上移开,大口喘着气。

  那些记忆,那些土的饥饿,土的贪婪,土与苏无言的相遇的记忆太过真实,太过强烈。她甚至能尝到那条腐烂鱼的腥臭味,能感受到马车软垫的触感,能看见挚友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眸。

  这不是幻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原来,无言有一段时间出去游历,是去了两河地区

  她看向塔基那些焦黑的铭文,现在明白它们在说什么了。

  “我将我的贪婪埋于此地。”

  那个从饥饿中诞生的贪婪,最终长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她继续将手按在塔身上。

  记忆的洪流再次涌来……

  两年后。

  尼努尔城郊外,一片被列为禁地的山谷。

  土站在山谷中央,脚下是一个复杂的法阵。法阵用掺了银粉的朱砂绘制,线条繁复,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八个方位各插着一面令旗,旗面上绣着不同的符文。

  苏无言站在法阵边缘,金色的眼眸中带着审慎的观察——作为大地的女儿,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脉的流动,但她选择只是旁观。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她问,声音平稳如常,“地脉之力不是玩具。觉醒过程有风险,失败可能导致力量反噬,甚至永久性的损伤。”

  “我确定。”土的声音平静,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两年来,他的生意做得更大,财富积累得更多。但他越来越不满足。财富可以买到很多东西——豪宅、珍宝、美人、权势——但买不到真正的力量。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一次古董交易中得到了一份残卷。残卷记载着一种古老的仪式,可以沟通地脉,唤醒人体内潜在的元素亲和力。如果成功,就有可能获得掌控元素的力量。

  听说东方存在着一种可以沟通地脉的奇特装置,灵璃坠。拥有了它,就可以成为某一种元素的主宰。

  但他没有,不过幸好他找到了这份残卷,他想要人为创造出一个灵璃坠

  他要造神

  他秘密研究了三个月,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材料,最后选择了这个地脉节点活跃的山谷。

  “阵眼准备好了。”一个穿着黑袍的术士走过来,是土重金聘请的仪式主持者,“时辰一到,就可以开始。”

  土点点头。他褪去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四十岁的身体保养得很好,没有赘肉,肌肉线条分明。胸口用特制的药墨画着与地面法阵呼应的符文。

  苏无言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小锦囊。

  “这是我用东方秘法制作的护身符。”她说,“能稳定心神,抵御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

  她没有告诉土,这护身符中蕴含着她作为大地之女的一丝本源气息。

  土接过锦囊,里面是一张符纸,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某种古老的能量波动。他将锦囊系在手腕上。

  “谢谢。”他说。

  “不用说谢。”苏无言的表情很严肃,“这是我作为暂住客人的回礼。但土,我必须提醒你——力量本身没有善恶,但追求力量的方式和目的,会决定你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明白。”土说。

  子时整,月光最盛的时刻。

  术士开始吟唱咒文。声音古老而晦涩,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围的空气。法阵开始发光,银粉朱砂绘制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

  土站在阵眼中央,闭上眼,按照残卷记载的方法调整呼吸,将意识沉入体内,再通过脚下的法阵与大地连接。

  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

  然后,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

  凉意很快变成灼热,仿佛赤脚站在烧红的铁板上。土咬紧牙关,没有动。灼热感向上蔓延,经过小腿、膝盖、大腿……所过之处,肌肉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术士的吟唱声越来越高亢。八面令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苏无言平静地观察着,金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她能看见地脉的能量如河流般涌入土的身体,也能看见那些能量中的狂暴与杂质。

  灼热感抵达腰部时,变成了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扎进骨髓,又像有岩浆在血管里流淌。土浑身颤抖,汗如雨下,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

  “坚持住!”术士喊道,“地脉之力正在冲击你的经络!撑过去就能觉醒!”

  土嘶吼出声。剧痛已经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即将崩溃的瞬间,手腕上的锦囊突然散发出清凉的气息。

  那气息顺着经脉流转,所过之处,灼热感稍有缓解。虽然疼痛依旧,但至少意识清醒了一些。

  是苏无言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准确地说,是大地的女儿在引导大地之力温和地接纳这个凡人。

  土抓住这丝清明,拼命稳住心神。他不再抗拒那股力量,而是尝试引导它,按照残卷记载的路径在体内运行。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地脉之力狂暴无序,强行引导很可能导致经脉寸断。但土没有选择

  不成功,便成废人。

  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感觉自己的内脏在移位,骨骼在碎裂,血液在沸腾。

  但他没有放弃。

  他想起了那个干裂的河床,想起了那条腐烂的鱼,想起了那几个流民踢在他身上的脚。

  “如果我有力量……”

  那个十五岁少年的声音,在剧痛中无比清晰。

  “我要力量!”

  他咆哮出声。

  体内某道屏障,在那一刻碎裂了。

  狂暴的地脉之力突然变得温顺,沿着既定的经络奔流,最后汇聚在丹田位置。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全身——厚重、坚实、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

  土睁开眼。

  眼中闪过土黄色的光芒。

  他抬起手,心念一动。地面开始震动,一块岩石从土中升起,悬浮在他掌心上方。再一动念,岩石改变形状,化作一柄粗糙的石剑。

  术士停止了吟唱,目瞪口呆。

  苏无言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她的眼中有一丝隐忧

  她能感觉到,这次觉醒并不纯粹,土的元素中掺杂了过多的欲望。

  土看着掌心的石剑,看着它随着自己的意念改变形态——剑、盾、矛、锤……每一种都栩栩如生,每一种都蕴含着沉重坚实的力量。

  他成功了。

  土元素,觉醒。

  最初的狂喜过后,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土放下手,石剑落回地面,重新融入大地。他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力量,感受着与脚下这片土地的连接。

  这感觉……很好。

  比赚到第一桶金时更好,比成为尼努尔首富时更好。这是属于他自身的力量,不依赖于任何外物,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恭喜。”术士走过来,脸上带着敬畏,“老朽第一次主持这种事情,阁下的成功也让老朽惊叹。”

  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币递给术士:“酬劳加倍。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明白。”术士接过钱袋,躬身退下。

  山谷中只剩下土和苏无言。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安静而清冷。

  “感觉怎么样?”苏无言问。

  土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中涌动的力量:“像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苏无言看着他,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深邃:“力量是工具,土。它可以建造,也可以毁灭。可以保护,也可以伤害。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我知道。”土说,“我会小心使用。”

  “希望如此。”苏无言平静地说,“我们东方有一个古老的训诫:当你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时,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更加慎重,因为你的影响力已经不同了。”

  土没有说话。他抬起手,远处一块巨石无声地沉入地面,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掌控感,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让他沉醉。

  责任?

  他现在只想好好体会这份力量。

  回城的马车上,土一直闭目感受体内的变化。地脉之力在经络中流转,每一次循环都让他与大地更加契合。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地脉的脉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深处跳动。

  “你在想什么?”苏无言问。

  土睁开眼:“在想……如果地脉之力可以觉醒,那其他元素呢?金、木、水、火、风、雷……是不是也能通过类似的方法获得?”

  苏无言微微蹙眉:“理论上可以。但每一种元素都有对应的地脉节点和觉醒仪式,而且风险极大。其他元素……尤其是雷与火,通过这种方法觉醒成功率几乎为零,失败就是死亡或疯狂。”

  “几乎为零……”土喃喃道。

  很低。但对他来说,不完全为零,只要有可能性,就值得尝试。

  苏无言看出了他的想法,语气严肃起来:“土,听我一句劝。适可而止。你已经有了土元素,这足够你保护自己、做你想做的事了。没必要去追求更多。”

  “足够?”土笑了,笑容里有些苏无言看不懂的东西,“什么是足够?当年我饿得吃腐烂的鱼时,觉得每天能吃一顿饱饭就是足够。后来我有了商行,觉得成为尼努尔首富就是足够。现在我有力量了,你又告诉我这就足够。”

  他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可我怎么知道,现在的‘足够’,会不会是明天的‘匮乏’?”

  苏无言沉默了。

  马车驶入尼努尔城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城门刚刚开启,早起的商贩推着货车陆续进城。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但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有了力量。真正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个月,土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依然经营生意,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事必躬亲。很多琐事交给手下处理,他把更多时间花在修炼上。在城郊买下了一座庄园,地下建有密室,专门用于练习掌控土元素。

  进步很快。

  从最初只能移动石块,到能改变地形,再到能凝聚出土石傀儡。三个月后,他已经能在地下自由穿行,能感知方圆十里内的地质结构,能轻易让一片土地化为流沙或凝固如铁。

  力量带来的不仅是能力,还有心态的改变。

  以前谈生意,他需要考虑对方的背景、靠山、利益交换。现在,他只需要让对方明白,拒绝他的代价是什么。

  一次,北境的一个沙漠部落头领想撕毁运输合约,坐地起价。土亲自去了一趟。

  他没带护卫,没带文书,只身一人走进部落营地。头领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下有三百多号亡命之徒。

  “土老板,不是我不讲信用。”头领坐在骆驼皮椅上,翘着腿,“最近沙漠不太平,兄弟们卖命的价钱得涨涨。”

  土点点头:“涨多少?”

  “三成。”

  “如果我不同意呢?”

  头领笑了,露出镶金的门牙:“那咱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而且我听说,土老板最近还有几批货要走沙漠商路?哎呀,这风沙大的,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土也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头领身下的骆驼皮椅突然软化,变成一摊烂泥。头领惊呼一声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地面裂开,泥土像活物般缠上他的四肢,将他牢牢固定。

  营帐里的其他部落战士反应过来,拔刀冲上来。

  土甚至没看他们。他跺了跺脚。

  整个营地的地面开始波动,像水面般起伏。战士们站立不稳,纷纷摔倒。他们手中的刀剑、身边的桌椅、甚至营帐的支柱,都开始下沉,被泥土吞没。

  十秒钟后,营地变成了一片平整的泥地。除了土和被困住头领,什么都没有了。

  三百多号战士,站在齐颈深的流沙里,目瞪口呆。

  土走到头领面前,蹲下身:“现在,我们重新谈谈价格?”

  头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不……不涨了!按原价!按原价!”

  “很好。”土站起身,泥土松开头领,“明天我要看到商队出发。晚一天,我就让这片绿洲变成沙漠。”

  他转身离开,所过之处,泥地重新硬化,恢复成坚实的地面。

  消息很快传开。

  土老板不是普通商人,他有“神赐之力”。他能操控大地,能让绿洲变沙漠。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跟他讨价还价。他的生意版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财富积累快到让竞争对手绝望。

  但土并没有因此满足。

  力量带来的快感是短暂的。就像当初赚到第一桶金时,他兴奋得一夜没睡。但现在,就算账目上又多了一万金币,他也毫无感觉。

  他需要更多。

  更强的力量,更大的权力,更广阔的领域。

  他开始秘密收集其他元素觉醒的仪式资料。重金聘请学者翻译古籍,派人去各地遗迹寻找残卷,甚至暗中接触一些隐世的元素使。

  苏无言对此忧心忡忡。

  她不止一次劝他:“土,停下吧。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但土听不进去。

  “你知道尼努尔的地下是什么吗?”有一次,他带苏无言到地下密室,指着墙上的一幅巨大地图说。

  地图不是普通的地理图,而是地脉走向图。复杂的线条纵横交错,标注着能量节点、元素富集区、古代封印点。

  “这里是火脉节点,曾经有火山喷发。”土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这里是水脉交汇处,形成地下暗河。这里是一处古代战场,金属元素异常富集。”

  苏无言看着地图,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研究这些做什么?”

  “我在想,”土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如果我能同时觉醒多种元素……如果我能掌控地、火、水、金……那我是不是就能,改变这片土地的本质?”

  “改变土地的本质?”苏无言愣了,“什么意思?”

  “让沙漠变成绿洲,让荒山变成沃土,让沼泽变成平原。”土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狂热,“我可以让这片两河流域,按照我的意志重塑。”

  苏无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个请她上车、收留她住宿的土老板吗?还是那个会听她讲星星、眼中偶尔会闪过迷茫的商人?

  不,不是了。

  觉醒土元素后,某种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是名为“贪婪”的树,每一片叶子都在渴求更多。

  “我要回东方了。”苏无言突然说。

  土愣了一下:“回哪里?”

  “九牧。”苏无言说,“家里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处理。”

  这是真话。她确实收到了不屈英灵的传讯,有重要事务需要她这个尘世英灵参与。但同时也是借口。她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想让土冷静一下。

  土沉默了片刻。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送你。”

  “不用了。”苏无言摇头,“我自己可以。你……保重。”

  她转身离开密室,步伐平稳。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土,还记得你觉醒那晚,我说的话吗?”

  “什么话?”

  “适可而止。”苏无言轻声说,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人生在世,适可而止就好。”

  她走了。

  土看到,她是召唤出了一把剑,踩在剑上飞走的。

  密室的门关上,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土独自站在巨大的地脉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标注的“金属富集区”。

  适可而止?

  不。

  对他来说,没有“适可”,只有“不足”。

  只有“更多”。

  “……”

  羽墨轩华的手颤抖着从塔身上移开。

  这一次,记忆带来的冲击更大。她不仅能感受到土觉醒力量时的剧痛,还能感受到他获得力量后的那种空虚。那种无论得到多少都填不满的空虚。

  她抬头看向高塔。

  塔身中段,有一些新的画面开始浮现——不是记忆,而是某种能量的显化。她看见土坐在王座上,脚下跪拜着无数臣民。看见他挥手下令,大地裂开,吞没敌军的画面。看见他站在高台之上,仰望星空的背影。

  贪婪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树。

  而树,正在开花结果。

  羽墨轩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按在塔身上。

  这一次,她要看到结局……

  七年过去了。

  曾经的尼努尔城,如今是尼努尔王国的都城。

  城市的规模扩大了五倍,城墙加高加厚,护城河引来了幼发拉底河的活水,城墙上每隔百米就有一座了望塔。街道宽阔平整,商铺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王宫坐落在城市中央的丘陵上,建筑风格宏伟而庄严。大量使用石材和烧制砖,廊柱粗壮,穹顶高耸,墙壁上镶嵌着彩色琉璃砖,描绘着众神和国王的功绩。

  宫殿深处,王座厅。

  土,现在他已经改名为“沙罕阿”,在古老的楔形文字中意为“众王之王”

  他正坐在王座上。

  他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头发剃得很短,胡须精心修剪成流行的样式,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暗金色的王袍,袍子上绣着山峦与大地的纹样,头戴象征王权的金冠。王座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扶手是两只带翼狮身人面兽的头颅。

  王座下,群臣跪拜。

  “陛下,西境叛乱已平。”一位将军禀报,“叛军首领被生擒,三千叛军全部处决,首级已筑成京观,立在边境以儆效尤。”

  沙罕阿点点头:“做得好。下一个。”

  “陛下,南境水利工程已完成七成。”工部大臣上前,“按照您的设计,水坝建成后可灌溉百万亩良田,南境将不再受旱涝之苦。”

  “加快进度。”沙罕阿说,“明年春耕前必须完工。”

  “是。”

  “陛下,北境诸部遣使求和,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外交大臣呈上泥板,“这是今年的贡品清单:黄金五千塔兰特,骏马三千匹,毛皮十万张,还有异族奴隶百名。”

  听到“异族奴隶”,沙罕阿的眉毛动了一下。

  苏无言离开已经七年。这七年里,他派人去东方找过她,但得到的回复是“苏姑娘在闭关修行,不见外客”。他知道这是托词,但也没有强求。

  也许不见也好。

  他现在的样子,她可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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