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牢笼、水花与渐息的波澜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沫芒宫巨大的落地窗，洒下金色的、暖洋洋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芙宁娜心头的阴霾。

　　（啊…多么刺眼的自由之光啊……）

　　她坐在长长的餐桌前，面前摆着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早餐——酥脆的可颂，冒着热气的红茶，还有淋着枫丹特有浆果酱的舒芙蕾。

　　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原因无他。

　　就在她座位后方大约三步远的位置，一左一右，如同两座冰冷的、镀着金属外壳的雕塑，矗立着两名新型发条警卫。

　　它们没有普通警卫那种略显呆滞的关节转动声，行动间只有一种极低频率的、平稳的嗡鸣。

　　它们的光学感应器闪烁着规律的蓝光，毫不偏移地聚焦在她身上。

　　（简直像被两架高性能摄像机二十四小时直播……连吃饭都要被盯着吗？！）

　　芙宁娜拿起银质餐叉，恶狠狠地戳向那块柔软可怜的舒芙蕾。

　　（这日子没法过了！）

　　“嘛…”

　　她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天的阳光真是不错呢，非常适合一场即兴的、鼓舞人心的街头巡演，你们觉得呢？”

　　她转过头，努力挤出一个“神明式”的微笑，看向左边的发条警卫。

　　发条警卫的头部平滑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蓝色的光学镜头对上她的视线。

　　“根据《芙宁娜女士外出管理条例》第3条第2款，”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合成音响起，

　　“所有非必要外出活动，需提前24小时向那维莱特大人提交书面申请，详细说明活动内容、路线、时长及安全保障措施。请问您是否已提交‘街头巡演’申请？”

　　芙宁娜：“……”

　　（申请你个大头鬼！本神明巡演还需要写报告？！）

　　她不甘心，又看向右边的警卫，用更浮夸的姿势挥舞着餐叉：

　　“那…去白淞镇的‘甜点之心’品尝最新款马卡龙总可以吧？娜维娅会保证我的安全！”

　　右边的发条警卫发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合成音：

　　“根据条例第4条第1款，前往白淞镇的行程已被归类为‘常规友好访问’。此类行程需提前12小时报备，并需获得那维莱特大人的书面批准回执。请问您已收到批准回执了吗？”

　　芙宁娜手中的餐叉“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输了。彻底输了。）

　　（这根本是最高级别的监狱！还是自带语音提示版狱规！）

　　她泄气地瘫在华丽的高背椅上，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

　　最初的几天，反抗是激烈的。

　　她试过突然加速冲向沫芒宫的大门。

　　（哼！看你们这些铁疙瘩追不追得上！）

　　结果两名发条警卫以一种极其精准、迅捷且同步的滑步，瞬间封堵了她的去路，动作流畅得仿佛计算好了每一个分子运动轨迹。

　　（……可恶，性能也太超标了吧！）

　　她又尝试躲进女神的雕像后面，玩捉迷藏。

　　（只要我躲得够久，它们说不定会程序错乱！）

　　五分钟后，雕像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那闪烁着蓝光的“眼睛”。

　　（……定位精度是毫米级的吗？！）

　　甚至，她异想天开地试图用她那浮夸的演技和台词引开发条警卫的“同情心”。

　　“啊啊啊——本神明的宝石胸针掉进喷水池了！快帮我去找！”

　　发条警卫：

　　“已记录‘财产遗失’事件。已通知保洁机器人进行打捞。请您回到安全区域，芙宁娜女士。”

　　（……完全不通人性！）

　　各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后，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她。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拒绝出门，拒绝见任何人，连娜维娅托人送来的、她最爱的限量版三层奶油泡芙都无法让她提起兴致。

　　（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只是……）

　　（……只是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喘口气而已……）

　　委屈像是潮水，一波波涌上心头。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晶蝶，异色瞳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念念……如果你在的话……）

　　想到那个小女孩纯粹的笑容，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疼痛。

　　---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重复的日常中，悄然流逝。

　　一周过去了。

　　愤怒和激烈的反抗，如同被不断冲刷的岩石，棱角渐渐被磨去，剩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麻木。

　　她不再试图挑战规则，也不再对发条警卫大喊大叫。

　　（反正…也没什么用……）

　　她开始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寻找一些微不足道的“自由”。

　　比如，她会花上一个下午，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喷水池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嘛…这样看着，水也挺自由的……）

　　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水流的轨迹，在空中轻轻划动。

　　（在蓝星的话……）

　　她猛地停住，摇了摇头，把那个念头甩开。

　　（在这里，我只是个……连水花都无法主动唤起的普通人。）

　　又比如，她开始“研究”那两台发条警卫。

　　她发现，只要她不试图突破“边界”，它们的反应就会很“温和”。

　　她甚至给它们起了名字——左边那个转动时会有几乎听不见的“咝”声的叫“小咝”，右边那个待机时蓝光闪烁频率稍快一点的叫“小闪”。

　　（……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吗？不然真要疯了。）

　　她偶尔也会“批准”出门，在那维莱特安排的严密护卫下，去欧庇克莱歌剧院观看演出。

　　坐在熟悉的包厢里，听着台下观众的欢呼，看着舞台上演员们卖力地表演……

　　（扮演……吗？）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怀念，有疏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片舞台的渴望。

　　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那维莱特偶尔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远远地，用一种审视而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芙宁娜会选择移开视线，或者干脆转过身。

　　（不想看见他…至少现在不想。）

　　她心中的怨气还没完全消散，但激烈的部分，确实正在被一种更深的、更沉寂的东西所取代。

　　---

　　又过了几天，一个午后。

　　芙宁娜抱着膝盖，缩在沫芒宫图书馆一个靠窗的柔软沙发里，一本厚重的、关于枫丹古代建筑艺术的画册摊开在她腿上，但她一页都没看进去。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有点痒。

　　小咝和小闪安静地立在阅览室门口，如同真正的装饰雕塑。

　　周围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很安静。

　　（……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微微侧头，看着阳光中飞舞的尘埃，像一群金色的、慢悠悠的小精灵。

　　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深秋的湖水，缓缓浸润了她。

　　愤怒和委屈被磨钝了，强烈的逃跑欲望也暂时蛰伏起来。

　　剩下的，是一种空洞的，近乎虚无的宁静。

　　（就这样…待着…好像…也可以？）

　　她不知道这种平静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终于接受了现实，还是……某种更糟糕的放弃的前兆？

　　她不清楚。

　　只是觉得，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掉了。

　　很累。

　　想就这样，暂时……休息一下。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和手臂形成的温暖黑暗中，听着自己平稳的、不再急促的心跳。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

　　喷水池的水声隐约可闻。

　　一切似乎都暂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无声的监视，依旧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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