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织机前的咸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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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成那“包装卖高价”的主意,听起来很美好。可实际操作起来,三个臭皮匠凑一块儿,还是凑不出个诸葛亮。

  首先是染色问题。唐成觉得应该染成深蓝色,显得庄重;吴阳主张大红色,喜庆好卖;唐世唐则坚持藕荷色——“此色最衬女子肤色,闺中少女最爱”。

  三人吵了一上午,最后各退一步:三丈布,一丈染蓝,一丈染红,一丈染藕荷。

  染料是唐世唐去买的。他找的是街角“王记染坊”——掌柜王婆子是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年轻时据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如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唐世唐一进门,眼睛就直了。

  “王掌柜,买点染料...”他凑到柜台前,盯着王婆子保养得宜的脸。

  王婆子瞥他一眼:“要什么色?”

  “深蓝、大红、藕荷,各一种。”

  “染什么布?”

  “粗麻布,三丈。”

  王婆子皱眉:“粗麻布染这些色?糟蹋染料。粗布就该染青灰、赭石,耐脏又便宜。”

  “王掌柜这就不懂了,”唐世唐摇着扇子,“粗布有粗布的风情。这叫...返璞归真!”

  王婆子懒得跟他废话:“三种色,各二两银子,一共六两。”

  “六两?!”唐世唐瞪眼,“染料这么贵?”

  “嫌贵就别染,”王婆子转身要走,“慢走不送。”

  “别别别!”唐世唐赶紧拉住她袖子,“王掌柜,咱们再商量商量...”

  王婆子甩开他的手,脸一沉:“撒手!再动手动脚,我叫人了!”

  唐世唐讪讪松手,但眼睛还在王婆子身上打转:“王掌柜今年...有三十了吗?”

  王婆子气得笑了:“老娘今年五十有二!都能当你娘了!”

  “不像不像,”唐世唐一脸“诚恳”,“我看也就三十出头。王掌柜保养得真好...”

  他嘴里说着,手又“无意”地要去碰王婆子的手。

  “啪!”王婆子抄起柜上的鸡毛掸子,结结实实抽在他手背上。

  “滚!”

  唐世唐抱头鼠窜,染料也没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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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织造坊,唐成见他空手而归,脸都黑了。

  “染料呢?”

  “那婆子...太凶,”唐世唐揉着手背,“还打我。”

  吴阳在一旁幸灾乐祸:“你又动手动脚了吧?活该!”

  “谁动手动脚了?我就是...就是想讲讲价!”

  “讲价讲到手上去?”唐成气得直喘,“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唐成亲自出马,这才买回了染料。但他也被王婆子狠宰了一笔——八两银子,比唐世唐问的还贵二两。

  “那婆子说,刚才有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来问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所以要加价。”唐成瞪着唐世唐,“都是你害的!”

  唐世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接下来是染色。

  三人谁也没染过布,对着染料大眼瞪小眼。

  “要不...问问织女?”吴阳提议。

  “不行!”唐成立刻反对,“让她们知道咱们连染色都不会,还不笑话死?”

  “那怎么办?”

  “自己试!”

  于是,三个大男人开始在作坊后院折腾。

  第一锅,染深蓝。唐成按王婆子说的比例兑水,吴阳负责烧火,唐世唐拿着木棍搅和。

  水开了,染料化开,颜色挺正。

  “成了!”唐成喜道,“把布放进去!”

  吴阳抱起那丈蓝布,“扑通”扔进锅里。

  三人围着锅,眼巴巴等着。

  一刻钟后,唐成捞起布一看——颜色是不错,但...布怎么缩水了?

  原来这粗麻布不经烫,一锅热水下去,缩了三成!

  “完了,”吴阳哭丧着脸,“一丈布变七尺了。”

  “没事没事,”唐成强作镇定,“缩了水,更密实,更值钱!”

  第二锅,染大红。

  这次他们学乖了,水烧温了就下布。染出来颜色鲜亮,布也没怎么缩。

  “好!”唐成大喜,“这个好!”

  第三锅,染藕荷色。

  唐世唐自告奋勇:“这个色我最懂!藕荷色讲究的是淡雅,不能太浓...”

  他亲自调色,兑水,下布。

  染出来一看——淡是淡了,但淡得发白,跟洗褪了色似的。

  “这...这是藕荷色?”吴阳皱眉,“我看像死人脸。”

  “你懂什么!”唐世唐辩解,“这叫...月下荷色!高级!”

  三丈布染完,晾在院子里。蓝的那匹缩了水,红的还行,藕荷的像旧布。

  “接下来是绣花,”唐成说,“得找几个绣娘。”

  “绣娘要钱,”吴阳提醒,“咱们账上只剩五十两了,还欠王寡妇六百九十两...”

  “那就...让织女们绣!”唐成一拍大腿,“她们不是会纺织吗?纺织绣花,差不多!”

  “差多了好不好...”唐世唐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堂哥英明!”

  ---

  织女们被叫来“加班绣花”,工钱加倍——唐成承诺,绣得好,一尺布加五文钱。

  重赏之下,织女们勉强答应了。

  但问题又来了——绣花得有好丝线。那些粗丝线,绣出来的花又糙又丑。

  “得买绣线,”唐世唐说,“我认识东街‘李记丝线铺’,他家的绣线好。”

  “你去买,”唐成递给他十两银子,“记住,只买线,别动手动脚!”

  “放心放心!”

  唐世唐去了。

  李记丝线铺的老板娘姓李,三十出头,守寡两年,模样周正。唐世唐一进门,眼睛又直了。

  “李掌柜,买点绣线...”

  李寡妇抬头看他,认出是县衙新来的那个“唐公子”,眉头微皱:“要什么线?”

  “绣花用的,要好线,颜色要鲜亮。”

  李寡妇从柜台下拿出几个线板:“这些,一两银子一板。”

  唐世唐凑过去,几乎贴到李寡妇身上:“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

  “不能。”

  “李掌柜,”唐世唐压低声音,“我是县衙织造坊的,以后常来常往...您给个优惠,以后我多照顾您生意...”

  说着,手又“无意”地搭上了柜台,手指离李寡妇的手只有寸许。

  李寡妇往后一退,冷着脸:“县衙的人就能讲价了?爱买不买!”

  “买买买!”唐世唐赶紧掏钱,“十板,十两银子。”

  他付了钱,拿着线板却不走,眼睛还在李寡妇身上打转:“李掌柜一个人看店?辛苦了吧?要不要...我帮您看看?”

  “不用!”李寡妇抄起鸡毛掸子,“再不走,我叫人了!”

  唐世唐这才悻悻离开。

  走出门,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嘀咕:“凶什么凶...等爷...”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李寡妇在门口泼了水,他正好踩上。

  “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线板撒了一地。

  李寡妇在店里看见了,冷笑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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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世唐一瘸一拐地回到织造坊时,线板脏了一半。

  “怎么搞的?”唐成瞪眼。

  “摔...摔了一跤。”

  “线都脏了!怎么绣花?”

  “洗洗...洗洗还能用...”

  三人又把线板洗了一遍,线都褪了色。

  “完了,”吴阳叹气,“这线绣出来,还能看?”

  “能!”唐世唐强撑,“这叫...做旧风!现在流行!”

  织女们拿着褪色的线,对着那三匹染得乱七八糟的布,面面相觑。

  但工钱加倍,她们还是硬着头皮绣了。

  三天后,三匹“精加工”的布出炉了。

  蓝的那匹,绣了祥云纹——因为线褪色,祥云看起来像乌云。

  红的那匹,绣了牡丹——褪色的粉线配大红底,艳俗得刺眼。

  藕荷的那匹,绣了荷花——淡得快看不见的布上,绣着淡得快看不见的花,远看跟白布没区别。

  唐成看着这三匹布,沉默了。

  许久,他问:“你们说...这布能卖多少钱?”

  吴阳试探着说:“一匹...二两?”

  “二两?!”唐成瞪眼,“成本就花了快二十两!二两不是亏死?!”

  “那...五两?”

  “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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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成找到相熟的布商赵老板,把三匹布展示给他看。

  赵老板拿起蓝布,对着光看了半晌:“这布...缩过水吧?”

  “缩水密实!”

  “这绣线...褪色了?”

  “做旧风!现在江南流行!”

  赵老板又拿起红布,嘴角抽搐:“这颜色...太艳了。”

  “喜庆!适合做嫁衣!”

  最后看藕荷布,赵老板沉默了。

  “这...这是布?”

  “这是意境!”唐世唐在一旁插嘴,“月下荷塘,朦胧之美!”

  赵老板看看三人,又看看布,叹了口气:“这样吧,三匹布,我出十两。不能再多了。”

  “十两?!”唐成跳起来,“成本都不够!”

  “那您另寻高明。”赵老板转身就走。

  “等等!”唐成咬牙,“十五两!”

  “十二两。”

  “十三两!”

  “成交。”

  三匹布卖了十三两,除去成本二十两,净亏七两。这还不算织女工钱、作坊租金...

  回到织造坊,三人对着那十三两银子发呆。

  “现在怎么办?”吴阳问,“还欠王寡妇六百九十两...”

  “还有李记丝线铺十两,”唐世唐补充,“王记染坊八两...”

  唐成算了算:总欠款七百零八两,手里十三两。

  “要不...”唐世唐小声说,“咱们...跑吧?”

  “跑哪去?”吴阳瞪他,“跑了,吴良还不把咱们祖坟刨了?”

  “那怎么办?”

  三人又沉默了。

  这时,作坊外传来喧哗声。

  是王寡妇来要债了。

  “唐公子!吴公子!欠我的钱,该还了吧?”王寡妇叉着腰,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唐成赶紧迎出去,满脸堆笑:“王掌柜,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不进!”王寡妇冷着脸,“今天要么还钱,要么见官!”

  “王掌柜,您看...咱们这织造坊刚开张,还没盈利...再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王寡妇冷笑,“这话您说了多少遍了?今天不还钱,我就让这两位大哥搬东西抵债!”

  她身后的壮汉上前一步。

  吴阳吓得往唐成身后躲。

  唐世唐却眼睛一亮,凑到王寡妇身边:“王掌柜,您看...咱们能不能...换个方式还债?”

  “什么方式?”

  “比如...”唐世唐眼睛在她身上打转,“我给您写首诗?画幅画?或者...陪您聊聊心事?”

  王寡妇一巴掌扇过去:“滚!”

  唐世唐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眼看就要动手,唐成急中生智:“王掌柜!再给我们三天!三天后,一定还钱!”

  “三天?”王寡妇挑眉,“三天后还不还呢?”

  “不还您就搬东西!我们绝无怨言!”

  “行!就三天!”

  王寡妇带着人走了。

  三人松了口气,但心更沉了。

  三天,上哪弄七百多两?

  “现在怎么办?”吴阳都快哭了。

  唐成咬牙:“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找吴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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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里,吴良正在看账本——柳芸娘新做的,把之前所有烂账都列得清清楚楚。

  漕运案:亏一千三百两。

  县学案:亏一千两。

  赈灾案:亏一百五十两。

  织造坊:目前已知投入三百两,未见回报。

  总共亏了两千七百五十两。

  吴良看得心都在滴血。

  这时,唐成三人来了。

  一进门,唐成就跪下了:“吴兄!救命啊!”

  吴良心一沉:“又怎么了?”

  唐成哭诉:“织造坊...遇到困难了!资金周转不灵,债主上门...需要...需要追加投资!”

  “追加多少?”

  “五百两...”唐成小声说。

  “多少?!”吴良跳起来。

  “五百两...”唐成声音更小了,“只要五百两,织造坊就能起死回生!布已经织出来了,就差...就差包装销售了!”

  吴良气得浑身发抖:“三百两!三百两你们就搞出三匹破布!现在还要五百两?你们当我这是钱庄啊?!”

  “吴兄息怒!”唐成磕头,“这次是真的!布已经织好了,就差最后一步!只要钱到位,保证赚钱!”

  吴良看向吴阳和唐世唐。

  吴阳也跪下了:“吴兄,这次是真的!布我看了,挺好...”

  唐世唐也跪下了:“学生可以作证!那布...很有意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三匹破布吹成了“清溪特产”“文化瑰宝”。

  吴良心动了。

  万一...万一真能赚钱呢?

  “夫人,”他看向柳芸娘,“你说...”

  柳芸娘正在绣花,头也不抬:“钱在你手里,爱给不给。”

  这话说的...

  吴良犹豫了。

  这时,师爷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不好了!王记布庄的王寡妇在衙门口闹呢!说咱们县衙的人欠钱不还,要告御状!”

  吴良脸都白了:“欠多少?”

  “连本带利...六百九十两!”

  吴良看向唐成三人。

  三人低头,不敢说话。

  “你们...”吴良指着他们,手指都在抖,“你们不是说欠五百两吗?怎么成六百九十两了?!”

  “那...那是高利贷...”唐成小声说。

  吴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柳芸娘赶紧扶住他。

  “老爷,”师爷又说,“还有李记丝线铺、王记染坊...都来要债了。总共...七百零八两。”

  七百零八两!

  吴良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唐成...你们...你们...”

  他说不下去了。

  心太累了。

  “罢了,”他摆摆手,“这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管了。”

  “吴兄!”唐成慌了,“您不能不管啊!您不管,我们就死定了!”

  “死定了好!”吴良突然爆发,“你们死了,我省心了!”

  他站起来,指着门外:“滚!都给我滚!从今天起,你们三个,跟县衙没关系了!爱死哪死哪!”

  三人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吴良会这么决绝。

  “吴兄...”

  “滚!”

  衙役们上前,把三人“请”了出去。

  站在县衙门口,三人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吴阳问。

  唐成一咬牙:“跑!”

  “跑哪去?”

  “去哪都行!反正不能留在这!”

  三人转身就跑。

  可还没跑出两条街,就被王寡妇带人堵住了。

  “想跑?”王寡妇冷笑,“给我打!”

  一顿拳脚相加。

  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押回县衙。

  吴良看着跪在堂下的三个猪头,又气又笑。

  “现在知道跑了?”他冷笑,“早干嘛去了?”

  “吴兄救命...”唐成哭求。

  吴良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心软。

  “罢了,”他摆摆手,“债...我帮你们还。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都行!”

  “从今天起,你们三个,在织造坊做工还债!工钱抵债,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自由!”

  三人面面相觑。

  做工还债?

  他们哪会做工?

  但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了。

  “行...”唐成咬牙,“我们做!”

  于是,“织造三杰”正式变成了“织造三囚”。

  每天天不亮就去作坊,跟着织女学纺织。唐成手笨,老是断线;吴阳没耐心,坐不住;唐世唐倒是“认真”,但眼睛老往织女身上瞟,没少挨打。

  而吴良,又搭进去七百多两。

  他坐在后堂,看着账本上新添的一笔“织造坊亏空:七百零八两”,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夫人,”他说,“我这县令...当得真有意思。”

  柳芸娘正在绣花,头也不抬:“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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