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夜遁八百里

　　乌篷船在夜色中疾行，船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姓陈，是皇城司安排的自己人。他赤着脚站在船头，竹篙舞得虎虎生风，一篙下去，船能蹿出好几丈远。

　　“快点！再快点！”吴良趴在船舱口，看着岸上紧追不舍的火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岸上，十几个黑衣人骑马沿着河岸追赶，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放箭！”为首的黑衣人喝道。

　　几支弩箭破空而来，“笃笃笃”钉在船篷上。

　　“趴下！”沈默一把将吴良按倒。

　　柳芸娘倒是镇定，她护着小桃红缩在船舱角落，对唐成四人道：“你们也趴下！”

　　四人赶紧趴下。吴阳因为腿瘸，趴得慢了半拍，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嗤啦”一声把他本就稀疏的头发又削掉一撮。

　　“我的头发！”吴阳惨叫。

　　“别嚎了！”唐成把他按倒，“命要紧还是头发要紧？”

　　船尾，金灿灿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清香粉”的布袋。

　　“金贤弟！你干什么！”唐世唐急道。

　　金灿灿没理他，抓起一把粉末，趁着风向，朝岸上撒去。

　　“咳咳咳！”岸上的追兵被石灰粉呛得直咳嗽，追击速度慢了下来。

　　“好！”船夫陈老汉赞道，“小兄弟有办法！”

　　但好景不长，追兵很快又追了上来。而且前方河道变窄，眼看就要被追上。

　　沈默眉头紧锁，忽然对陈老汉说：“老陈，前面是不是有个岔道？”

　　“有！”陈老汉点头，“左边是主河道，右边是条小河汊，水浅，但能通到芦苇荡。”

　　“进小河汊！”

　　“可那水浅，咱们这船吃水深…”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默斩钉截铁。

　　乌篷船一个急转，钻进右边的小河汊。岸上的追兵没想到这一出，急忙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马速太快，前头几匹马直接冲进了河里。

　　“噗通噗通！”

　　落水声、马嘶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趁着这机会，乌篷船顺利钻进小河汊，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岸上，剩下的追兵看着黑漆漆的河汊，气得跺脚。

　　“头儿，怎么办？”

　　为首的黑衣人咬牙：“他们跑不远！去前面关卡堵！”

　　---

　　芦苇荡里，乌篷船缓缓前行。

　　水确实浅，船底不时擦到河床，发出“沙沙”的声响。陈老汉小心翼翼地把着舵，生怕搁浅。

　　船舱里，众人松了口气。

　　“暂时安全了。”沈默道，“但天亮前必须出这片芦苇荡，否则会被困住。”

　　“那…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吴良颤声问。

　　“往北，进太湖。”沈默展开一张简易地图，“从太湖进运河主道，然后一路北上。郑通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柳芸娘点头：“听沈大人的。”

　　船在芦苇荡里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有亮光——是出口！

　　“快到了！”陈老汉喜道。

　　就在这时，船底忽然一震，“嘎吱”一声，不动了。

　　“糟了！搁浅了！”陈老汉脸色一变。

　　他跳下船查看——船底卡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动弹不得。

　　“推船！”沈默率先跳下水。

　　唐成、金灿灿也跟着下水。吴阳腿瘸下不去，唐世唐…唐世唐说他“水性不佳”，其实是怕水里有水鬼（他听说的）。

　　三人在水里推船，可船太重，加上那块石头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这样不行。”沈默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要是被堵在这儿…”

　　正着急，岸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众人心里一紧——追兵？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谁呀？大半夜的在这儿折腾？”

　　芦苇分开，一个老渔夫提着灯笼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条黄狗。老渔夫看到这场景，愣住了：“哟，搁浅了？”

　　沈默警惕地看着他。

　　老渔夫却笑了：“别紧张，我就是这儿的渔民。你们这船…是要北上去吧？”

　　“老人家怎么知道？”柳芸娘在船上问。

　　“这河汊平时没人走，只有逃难的人才走。”老渔夫很懂行，“来，我帮你们。”

　　他从船上拿来一根粗麻绳，一头系在船头，另一头系在自己的小渔船尾。

　　“我拖你们一下，试试。”

　　老渔夫驾着小渔船，慢慢加大马力。麻绳绷紧，乌篷船终于动了，“咔嚓”一声从石头上挣脱出来。

　　“成了！”陈老汉喜道。

　　沈默抱拳：“多谢老人家！”

　　老渔夫摆摆手：“不用谢。不过…你们得赶紧走。天亮前，前面关卡会换防，那时候最好过。”

　　他指着北方：“顺着这条河汊一直走，大概三里，就能进太湖。进了太湖，就安全了。”

　　众人千恩万谢。老渔夫却摆手：“快走吧，别耽搁。”

　　乌篷船继续前行。走出老远，还能看见老渔夫提着灯笼站在岸边，黄狗蹲在他脚边。

　　“真是好人啊…”吴良感慨。

　　沈默却皱眉：“太巧了。”

　　“什么？”

　　“一个老渔夫，半夜不睡觉，正好出现在这里，还正好能帮我们…”沈默沉吟，“他可能是皇城司的线人。”

　　众人恍然。

　　果然，皇城司的布局，比他们想象的深。

　　---

　　天蒙蒙亮时，乌篷船终于驶出河汊，进入太湖。

　　太湖水面开阔，晨雾弥漫，几艘渔船在远处若隐若现。到了这里，追兵就追不上了——马跑不过船。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船舱里，小桃红煮了热粥，众人分着喝了，暖了暖身子。

　　吴阳捧着粥碗，忽然哭了。

　　“你哭什么？”唐成莫名其妙。

　　“我想起…想起在清溪县要饭的日子…”吴阳抹泪，“那时候，做梦都想喝碗热粥…现在有了，却要逃命…”

　　众人沉默。

　　是啊，他们这些人，从清溪县到杭州，从杭州到太湖，好像一直都在逃命。

　　“别想那么多了。”金灿灿拍拍他的肩，“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的。”

　　“对！”唐世唐打气，“听说京城遍地是黄金，咱们去了，说不定能发财！”

　　“出息！”柳芸娘白他一眼，“先想想怎么平安到京城吧。”

　　她看向沈默：“沈大人，接下来怎么走？”

　　沈默道：“从太湖进运河，一路北上。大约要走半个月。这期间，咱们得小心——郑通虽然手伸不到这么长，但他可能联系沿途的同党拦截。”

　　“那怎么办？”

　　“乔装改扮。”沈默说，“到了下一个码头，买些衣裳，扮成商旅。船也要换，这乌篷船太扎眼。”

　　正说着，船头忽然传来陈老汉的惊呼：

　　“有船拦路！”

　　众人冲到船头一看——前方水面上，三艘快船成品字形拦住去路，船上站着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汉子，看打扮像是水匪。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一个独眼龙站在船头喊口号。

　　“老大，”旁边的小弟提醒，“这是湖，没有树。”

　　“闭嘴！”独眼龙瞪他一眼，“反正，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沈默皱眉——真是水匪？还是郑通的人假扮的？

　　他正要上前交涉，唐成忽然拉住了他。

　　“沈大人，让我来。”

　　“你？”

　　唐成清了清嗓子，走到船头，对那独眼龙拱手：“这位好汉，咱们是做小本生意的，没什么钱。不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这点心意，还请好汉笑纳。”

　　独眼龙接过银子掂了掂，嗤笑：“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好汉有所不知。”唐成一脸诚恳，“咱们这船上，装的是…是夜香。”

　　“夜香？”

　　“就是粪。”唐成解释，“杭州城各大府邸的茅厕，都是我们承包的。这船里装的全是夜香，要运到乡下肥田。”

　　独眼龙脸色一变：“粪？”

　　“对。”唐成捂着鼻子，“不信您闻闻，是不是有股味儿？”

　　正好这时，一阵风吹过，船上的“清香粉”味道飘过去——其实是薄荷味，但在独眼龙听来，这就是“粪味”！

　　“呕！”独眼龙干呕一声，“滚滚滚！赶紧滚！”

　　三艘快船让开道路。乌篷船赶紧通过。

　　等走远了，众人才笑出声。

　　“唐兄，高啊！”金灿灿竖大拇指。

　　唐成得意：“这叫急中生智。”

　　沈默也笑了：“不错。不过…接下来得真换船了。扮成运粪的，虽然安全，但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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