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1

　　巨大的特效摄影棚里，人造雨幕哗哗往下浇，冰冷刺骨。

　　唐珏穿着单薄的作战服，一遍又一遍地在泥泞的模拟废墟里翻滚、射击、嘶吼。

　　“cut！” 导演J.K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一丝不耐烦，“唐！眼神！我要的是濒死的绝望，不是愤怒！再来！”

　　翻译赶紧把话传达过来。

　　唐珏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混杂着汗水，蛰得眼睛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隐隐的不适感，哑着嗓子：“知道了。”

　　小陈抱着厚毯子候在一边，导演一喊卡就冲上去裹住他，递上热水：“珏哥，还行吗？要不跟导演说说，歇十分钟？”

　　唐珏灌了口热水，喉咙火烧火燎，摇摇头：“不用。再来。” 他推开毯子，重新走回那片暴雨中。

　　这不是第一次了。

　　J.K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镜头拍十几二十条是家常便饭。

　　高强度、高压力的拍摄，加上水土不服和时差颠倒，唐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下乌青浓重。

　　中场短暂休息，唐珏裹着毯子缩在角落的折叠椅上，捧着保温杯小口啜着热水。

　　手机震动，是五人小群的消息轰炸。

　　【齐天大圣】：珏啊！！！m国水深火热吗？？？燃哥今天排练气压低得能冻死人！小金说键盘都快被他敲碎了！[瑟瑟发抖.jpg]

　　【齐天大圣】：老聂！施屿！你俩倒是说句话啊！@聂老板 @屿

　　【聂老板】：活着就好。药按时吃。

　　【屿】：注意防护。棚内粉尘大。

　　【齐天大圣】：……你俩能不能有点人情味！珏啊！需要空投火锅不？我找国际快递！

　　唐珏看着群里齐理的聒噪和聂施的言简意赅，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弧度。

　　手指在屏幕上敲字：

　　【t】：死不了。火锅免了，怕拉肚子耽误拍摄。@聂老板 药在吃。@屿 戴着呢。

　　刚发出去，齐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珏啊！听声音咋这么虚？”齐理的大嗓门穿透电波。

　　“拍戏呢，刚淋完雨。”唐珏声音沙哑。

　　“我去！这么狠？燃哥要知道……”

　　“他知道个屁！”唐珏语气陡然变冲，随即又压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别跟我提他。有事说事，没事挂了，等会还要拍。”

　　“别别别！”齐理赶紧说，“那个……屿哥让我跟你说，他过两天要去m国参加个什么交流会，就在你那城市附近！你有啥要带的没？家乡的酱菜？老干妈？”

　　唐珏愣了一下，施屿要来？

　　“不用。这边华人超市啥都有。”他顿了顿，“……他什么时候到？”

　　“后天吧！具体我问问施屿，到时候发你！”齐理声音带着点雀跃，“让他去给你送温暖！顺便看看你是不是真被资本主义榨干了！”

　　“……滚蛋。”唐珏笑骂一句，挂了电话。心里那点因为高强度工作积压的烦躁，被齐理这通没心没肺的电话冲淡了些。

　　施屿要来？

　　也好。

　　-

　　两天后，拍摄间隙。

　　唐珏刚拍完一场高强度的动作戏，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正瘫在椅子上让小陈给他揉肩膀。

　　一个场务跑过来：“唐先生，外面有人找，说是您朋友，姓施。”

　　唐珏精神一振：“让他进来。”

　　施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提着个低调的公文包，在尘土飞扬的片场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进来，目光在唐珏明显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眉头蹙了一下。

　　“施屿！”唐珏想起身，被肩膀的酸痛扯得“嘶”了一声。

　　“坐着。”施屿声音平静，走到他旁边，把公文包放在地上，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盒？比之前那个大了一号。

　　唐珏看着那药盒，愣住了。

　　“周燃托我带的。”施屿语气平淡“他说这边买不到合适的胃药和安眠药。新添了些复合维生素和助眠喷雾，剂量和用法贴里面了。”

　　唐珏盯着那个药盒，没接。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堵得慌，又有点酸涩的暖意冒头。

　　他撇开眼，声音有点硬：“……多管闲事。”

　　施屿没在意他的口是心非，把药盒直接塞进他手里：“拿着。身体垮了，戏也拍不成。”他顿了顿，看着唐珏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那边，最终场舞台搭建开始了。每天熬到后半夜。”

　　唐珏捏着药盒的手指紧了紧，药盒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唐珏低着头，没说话。

　　施屿也没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交流会明天开始。”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片场杂乱的背景里。

　　唐珏捏着那个沉甸甸的药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小陈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唐？你朋友走了？”副导演拿着喇叭喊，“准备下一场了！跟安德鲁的对手戏！”

　　唐珏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把药盒紧紧攥在手心，塞进自己随身的背包最里层。

　　唐珏站起身，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去。

　　“来了！”

　　下一场是和那个演反派的白人男星安德鲁的对手戏。

　　安德鲁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难搞，对非欧美裔演员尤其不友好。

　　这场戏是唐珏饰演的角色重伤后被安德鲁羞辱的桥段。

　　开拍。

　　安德鲁的表演极具压迫感，台词也充满了轻蔑。

　　唐珏按照剧本，蜷缩在泥水里，眼神涣散，带着濒死的虚弱。

　　“cut！” J.K再次喊停，眉头紧锁，“唐！虚弱！不是呆滞！我要看到你眼里的光在熄灭！但还没完全熄灭！明白吗？”

　　翻译刚说完，旁边的安德鲁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英语嘀咕了一句：“浪费时间。连最基本的层次都演不出来。”

　　片场瞬间安静了一下。

　　不少工作人员都听到了，眼神微妙地看向唐珏。

　　唐珏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安德鲁那句充满鄙夷的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里。

　　连日来的疲惫、压力、水土不服、思念，还有此刻的屈辱感……

　　“轰”地一下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唐珏猛地从泥水里坐起来，动作大得带起一片泥浆。

　　抹了把脸上的污泥，眼神不再是剧本要求的虚弱涣散，而是燃着两簇火焰，直直射向安德鲁。

　　唐珏没管导演，也没用英语，直接用中文：

　　“关你屁事？老子能站在这儿，靠的不是你的废话。再来一条？行啊。看谁先撑不住。”

　　他这话一出，整个片场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那个趾高气扬的安德鲁。

　　翻译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不知道该不该翻。

　　J.K也愣住了，看着泥水里那个眼神凶狠得像头小狼的东方演员，和他刚才镜头里判若两人。

　　几秒后，J.K突然拿起喇叭，没有生气，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唐！保持住！就是这个眼神！愤怒！不屈！像被逼到绝境却还想撕咬的野兽！道具！场记！准备！我们再来一条！从他坐起来开始！”

　　安德鲁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唐珏也愣了一下，但那股火气还没下去。

　　重新躺回泥水里，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糅杂了剧本要求的濒死虚弱，但眼底深处，那簇被安德鲁点燃的、属于他自己的愤怒和不屈的火苗，却清晰可见。

　　“Action！”

　　这一次，唐珏的表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虚弱是真的，疼痛是真的，但那份在绝境中挣扎的、不甘被踩碎的狠戾，更是真的。

　　连带着看向安德鲁的眼神，都充满了实质性的压迫感，反而把安德鲁的气势压下去了一截。

　　“cut！Good！非常好！” J.K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唐！保持这个状态！下一场准备！”

　　唐珏从泥水里爬起来，小陈赶紧冲上去裹住他。

　　他喘着粗气，浑身发冷，但胸腔里那股憋闷的火，似乎随着刚才那场戏，发泄出去不少。

　　唐珏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那个硬硬的药盒。

　　安德鲁脸色铁青地走到一边，没再看唐珏。

　　小陈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小声说：“珏哥……你刚才……太帅了！但也太吓人了！”

　　唐珏吐出一口带着泥腥味的浊气，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

　　“帅吗？那就行。明天，老子再陪他拍八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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