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饿不死的野草,才最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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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口气终究是没能提上来,李嬷嬷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枯瘦的手指无力地垂落。

  最后那几个字像是魔咒,在死寂的冷宫中回响,钻进苏菱微和阿丑的耳朵里。

  先皇后……并非无子……浣衣局……姓张的接生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菱微的心上。

  她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炸开,无数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

  阿丑,姓张。

  他的母亲,是宫婢。

  他的年纪,二十岁上下,与那失踪的皇子恰好吻合!

  苏菱微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如刀,猛地射向身旁的少年。

  阿丑被她看得浑身一颤,像是被那目光刺穿了灵魂。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拼命地摇着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张丑陋的面具下,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抗拒。

  他不愿意相信,却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苏菱微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瞬间压下了追问的冲动。

  现在逼问他,只会让他崩溃。

  真与假,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年的承认。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滔天巨浪般的情绪强行按回心底,重新握住李嬷嬷那只已经冰冷的手,低声道:“嬷嬷,安心去吧。你的忠义,我记下了。”

  她没有声张,只和阿丑一起,在小蝉的坟包旁又掘了一个新坑,将李嬷嬷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没有棺椁,没有哀乐,只有两抔黄土,一块简陋的木牌。

  苏菱微亲手用木炭在牌子上写下八个字:故人李氏,忠骨长存。

  风吹过,木牌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应她的承诺。

  从这一天起,冷宫的死寂被一种无声的暗流打破。

  苏菱微彻底变了,她不再是那个仅仅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废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了刀锋般明确的目的。

  她命令阿丑每日清扫庭院时,不再是埋头苦干。

  “阿丑,今日运炭的车从哪个门进来的?经过了哪些宫苑?守卫换岗是午时三刻,还是午时正?”

  “西角门,过了景仁宫和翊坤宫。守卫是午时三刻换的,带头的是个络腮胡子。”阿丑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

  他似乎在用这种近乎麻木的执行,来逃避那个足以颠覆他一生的秘密。

  苏菱微则以“冷宫潮湿,旧书易霉,需常晾晒”为由,将东偏殿那些积满灰尘、无人问津的故纸堆全都搬了出来。

  她在院中支起架子,一卷卷、一册册地翻晒。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废妃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

  但只有苏菱微自己知道,她真正在寻找的是什么。

  她在找寻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时,那些关于皇子公主夭折的记录。

  蛛丝马迹被她从泛黄的字里行间一点点剥离出来。

  第一个,病殁于三岁,高烧不退。

  第二个,落水而亡,年仅五岁。

  第三个,天花,未满周岁……

  看似毫无关联,但苏菱...微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共同点——这几桩皇子夭折案发生时,后宫的权力都短暂地落在了同一个人手中。

  当今贵妃,当年的贤妃,以“协理六宫”之名,行皇后之权。

  她用指尖蘸着特制的鼠油,假借防蛀之名涂抹书页。

  而在那油渍的掩盖下,在书页的边角处,她用细如蚊足的字迹,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发现和推论。

  这些字迹在光线下与虫蛀的痕迹别无二致,是她为未来准备的,可以悄无声息转移出去的铁证。

  机会,在半个月后的一场大风中到来。

  那夜狂风怒号,冷宫年久失修的东墙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塌了老大一个角。

  碎砖乱瓦铺了一地,也让这与世隔绝的牢笼,第一次向外界露出了一个缺口。

  苏菱微看着那缺口,眼中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闪过一丝精光。

  她指挥着阿丑清理废砖,两人忙碌的身影很快引来了巡逻侍卫的注意。

  就在这时,阿丑脚下一滑,像是无意间踢开了一块松动的地砖,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什么?”他惊呼一声,从地砖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里,是几枚锈迹斑斑的前朝铜钱,和一本被水汽浸得发皱的《诗经》。

  冷宫发现前朝宝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出半日就传遍了后宫。

  很快,周尚宫带着两名宫女,一脸倨傲地出现在冷宫门口。

  她奉贵妃之命前来“查验”,实则是想看看这废妃又在耍什么花样。

  她轻蔑地拿起那本破旧的《诗经》,随手翻动,想看看里面是否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异样。

  书页之间,似乎有个夹层。

  周尚宫脸色一凛,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滑落出来。

  上面用清秀却有力的笔迹写着一行字:“陛下幼时乳名‘昭郎’,唯先皇后与贴身嬷嬷知之。今贵妃屡在私下称陛下此名,以示亲昵,其由何来?”

  周尚宫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昭郎’这个乳名,是宫中秘闻中的秘闻,早已随着先皇后的故去而被尘封。

  贵妃娘娘确实以此为荣,时常在心腹面前炫耀这是陛下对她独一无二的恩宠。

  可现在……

  这薄薄的一张纸,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贵妃权势的根基!

  周尚宫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纸笺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苏菱微,仿佛那平静的眼神能洞穿她所有的心思。

  她将纸笺死死攥在掌心,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晚,夜色深沉。

  数名身着玄衣、气息冷冽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进入冷宫,他们的目标明确——东偏殿那些无人问津的旧档案。

  为首的暗卫面无表情地向苏菱微出示了金牌,随后,一箱箱尘封的文书被迅速抬走,消失在夜幕之中。

  次日清晨,长春宫,贵妃的寝殿,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惊得廊下的鸟雀扑棱棱飞了一片。

  而苏菱微,只是像往常一样,在井边浣洗衣物。

  冰冷的井水浸透了她的指骨,她却毫不在意。

  两个负责采买的内务司小吏抬着空筐子从不远处经过,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顺着风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陛下昨夜不知为何,突然问起二十年前浣衣局的旧事,特别是……孩童出生的登记名册。”

  “那还能有吗?我师父说,十几年前走了一场大水,库房被淹,好多陈年旧档都毁了。浣衣局那一块,更是被人‘不小心’一火烧了个干净,哪还查得到半个字!”

  苏菱微搓洗衣物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却又在瞬间被她低垂的眉眼掩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月末,皇家宗祠举行祭祖大典,香烟缭绕,钟鸣鼎盛。

  整个皇宫都沉浸在肃穆庄严的氛围中,唯有冷宫,被排斥在这份尊荣之外。

  苏菱微却毫不在意。

  她带着阿丑,在庭院中央用碎砖搭起一个简陋的祭坛。

  没有香烛,就点燃干枯的艾草;没有祭品,就供上一碗清水,几根刚从墙角挖出的芜菁。

  她将一沓草纸点燃,火光映着她清瘦却坚毅的脸庞。

  她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是对着九天之上的神明,又仿佛是对着地下的亡魂立誓。

  “一愿亡者安息,魂归故里。二愿生者坚韧,复仇有望!”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将她眼底的恨意与决绝照得通亮。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玄色龙袍的身影,无声地立在了不远处的宫墙之上。

  萧玦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定格在那个跪地的女子身上。

  她的祝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火焰燃尽,最后一丝青烟散去,苏菱微和阿丑收拾好一切,返回殿内。

  庭院重归寂静。

  萧玦才如鬼魅般,悄然飘落。

  他缓步走到那片灰烬前,皮靴踩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弯下腰,从灰烬边缘拾起一片尚未完全烧毁的残纸。

  纸片已被熏得焦黄,背面却用炭笔写着一行飞扬凌厉的小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氏敬呈天子。”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指猛地收紧,将那片薄薄的纸捏得变了形。

  这女人……她知道他会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演给他看的!

  从塌墙藏书,到这张暗藏玄机的纸条,她一步步地引着他,将他拉入她布下的局中。

  萧玦盯着那行字良久,脸上看不出喜怒,最终却将那片残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宽大的袖中。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夜风吹得几不可闻:“苏菱微……你到底,想干什么?”

  风过残垣,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

  但回答他的,只有远处传来的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飘渺而又真实,像是嘲弄,又像是……邀请。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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