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暗查·帝王心术

　　裕亲王离去后，南书房内的沉寂并未被打破，反而如同凝固的寒冰，愈发沉重压抑。

　　香炉中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紧张与肃杀。

　　皇帝萧鉴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目光幽深地望向殿顶那些繁复华丽、象征着江山永固的藻井图案，仿佛那错综复杂的纹路，能帮助他理清眼前这团乱麻。

　　御案上那两份证物，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整个大胤江山的上空。

　　一边是嫡子被诬通敌，一边是宠妃涉嫌旧案谋杀，无论哪一边处理不当，都将引发朝局剧震。

　　洪公公屏息凝神，如同泥雕木塑般侍立在一旁，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

　　他伺候皇帝数十载，深知这位主子心思如海，此刻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接下来的举动越是石破天惊。

　　陛下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思考，他便不能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时间在沉寂中悄然流逝。

　　终于，皇帝动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食指，在那份“通敌密信”抄件和裕亲王带来的紫檀木锦盒上，各轻轻点了一下。

　　动作舒缓，不带烟火气，却仿佛有千钧之力随之落下，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洪德。”

　　他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略带一丝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传‘影卫’统领，玄武。”

　　“老奴遵旨。”

　　洪公公心头猛地一凛，连忙躬身应下，脚步极快地退出了书房，生怕耽误半分。

　　影卫！陛下竟要动用影卫！这支力量如同陛下的影子，独立于朝堂所有体系之外，只对陛下一人负责，专司最隐秘的监察、暗探与特殊任务。

　　非到关乎社稷安危或皇权稳固的紧要关头，陛下绝不会轻易动用影卫统领。

　　如今同时传召，其意不言自明——陛下要对这两件事，进行最彻底、最隐秘，也最残酷的调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身着玄色劲装、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觅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南书房内。

　　他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便是影卫统领，代号“玄武”。

　　“臣，玄武，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人一般，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情绪。

　　皇帝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指向御案上的两份东西，开门见山：

　　“这两件事，朕要你亲自去查。

　　动用一切必要人手，但务必隐秘，不得惊动任何一方势力，包括……皇后与贵妃。”

　　他的目光先落在“通敌密信”上，眼神锐利如刀：

　　“其一，这封信。

　　信纸来源、所用墨料新旧、笔迹模仿之人的身份与下落、经手传递的所有环节，给朕一一挖出来。

　　尤其是信中所提及的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个人名、每一桩事件，与瑞王萧景珩当时的实际行踪、边关真实情况，进行最严密的核实比对。

　　朕要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此信，究竟是真是伪。”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那紫檀木锦盒，眼神变得更为复杂难辨：

　　“其二，这盒中之物。

　　银簪的具体来源与密文书写的大致时间、那所谓旧友笔录的真伪与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提供证言的老嬷嬷的身份背景及其证词的可信度，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给朕查清楚，当年安靖侯原配林婉娘病故前后的所有细节，太医院的脉案记录、侯府下人的供词变动、以及……林贵妃在当时，与此事可能存在的所有关联。

　　任何细微的异常，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许放过！”

　　他的指令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显示出即使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与愤怒之下，帝王的理智与掌控力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他不仅要查清这两件事本身的真伪，更要透过这些事件，看清背后操纵之人的真实面目、其意图、其手段，以及其可能对皇权构成的威胁。

　　“所有调查结果，由你直接向朕一人汇报。

　　过程中若有第三人知晓详情，”萧鉴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与杀意，“你知道影卫的规矩。”

　　玄武面色丝毫不变，如同戴着一张永恒的面具，躬身领命：

　　“臣，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个字，便上前小心地将两份证物各自用特制的油布包裹好，纳入怀中贴身处，随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南书房，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皇帝与刚刚返回、垂手侍立的洪公公。

　　皇帝站起身，走到那扇正对着乾元宫广场的雕花长窗前，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扇。

　　初夏略显温热的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明黄色的袍角与鬓边几缕灰白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冷厉。

　　“洪德，你说，”他望着窗外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重重殿宇楼阁，语气飘忽，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自嘲，“朕的这些儿子，还有身边这些枕边人，是不是都觉得朕老了，不中用了，眼睛也瞎了，可以任由他们欺瞒、摆布，甚至……踩在头上了？”

　　洪公公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陛下息怒！陛下万岁千秋，明察秋毫，洞悉万里！

　　奴才……奴才万万不敢有此念，朝野上下，也绝无人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啊！陛下！”

　　皇帝没有回头，也没有叫他起来，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讽刺，以及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孤寂。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与这辉煌而冰冷的宫殿融为一体。

　　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显得无比高大，又无比孤独。

　　他知道，影卫出动，如同利剑出鞘，不饮血绝不归鞘。

　　真相大白之日，已不再遥远。而到那时，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将迎来一场他亲手主导的、彻底的清洗与裁决。

　　在这之前，他需要绝对的冷静，与绝对的掌控。

　　这盘棋，终究还是要由他这个执棋者，来落下最后定乾坤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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