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红线不是画在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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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望着李秘书跟着阿娟姐学熬砖茶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省厅的“观察期”通知像颗落在戈壁滩上的雨,湿润了人心,却也在沙土里压出新的褶皱——田副县长走时说的“立桩定界”,终究还是来了。

  测绘队的越野车是在清晨七点碾过驿站的碎石路的。

  老秦叔正蹲在水井旁擦铁锹,金属与石头摩擦的声响突然顿住。

  他眯起眼,看见三辆绿漆车后跟着辆载着红漆标桩的卡车,车身上“县自然资源局”的字样被阳光晒得发白。

  “老秦叔!”小林妹妹举着刚焊好的晾衣杆从帐篷里钻出来,“他们说要在坡上划界,把咱们的井圈在外头!”

  铁锹“当啷”砸在地上。

  老秦叔站起身,军绿色胶鞋碾过两片枯草叶。

  他当过二十年边防哨兵,最懂“界桩”意味着什么——三年前暴雪封山时,这口井救了十八个牧民的命;上个月大梅发急性肠炎,也是靠井水煮的药汤吊住了气。

  测绘队员支起三脚架时,老秦叔已经抄起铁锹站在井边。

  他背挺得笔直,像根扎进土里的老松,铁锹尖斜着戳地,在沙地上划出半道月牙。

  “同志,”为首的测绘员摘下草帽,额角挂着汗珠,“这是生态保护实验区的红线范围,按省厅文件……”

  “省厅文件管天管地,管不管这井里的水?”老秦叔打断他,指节捏得铁锹柄咔咔响,“去年你们来测过地下水位,说这井是断层水,养不活耗子。可我们四十三口人喝了三年,连拉肚子的都没几个。”他弯腰捧起一捧井水,阳光透过指缝在水面碎成金箔,“你看,这水比你们办公室的矿泉水还清。”

  测绘员张了张嘴,身后的无人机嗡鸣着升上天空。

  老秦叔突然把铁锹横在胸前,铁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要动这井,先过我这把铁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惊得正在晾衣服的阿娟姐手一抖,刚洗的校服“啪”地掉在地上。

  陈默站在维修区的卡车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馕。

  他看着老秦叔绷紧的后背,想起三天前在工作组帐篷里,田为民指着卫星图上的绿线说“生态红线有国家标准”。

  那时他没接话,只是盯着图上被绿线圈住的荒漠——那里除了石头和骆驼刺,什么都没有。

  “大梅,”他跳下车,拍了拍技工班长的肩膀,“把水泥搅拌机推到东头。小林,去仓库搬十根镀锌管。”

  “头儿,你这是要?”大梅抹了把脸上的机油,眼睛亮起来。

  “重新打桩。”陈默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圈,“按生活区实际范围,把水井、应急通道、垃圾处理区都标清楚。”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前两日打地基时沾的水泥灰,“他们划他们的线,我们立我们的界。”

  次日清晨,当测绘队的红漆桩还歪在山坡上时,驿站外围已经立起一排新桩。

  水泥基座泛着青灰,每根桩子上都刻着醒目的白漆字:“生活用水补给线”、“应急通道(承载50人\/分钟)”、“医疗帐篷缓冲区”。

  陈默蹲在水井旁的桩前,用角磨机在最后一行补刻“净水池(日供水量12吨)”,火星子溅在他磨破的牛仔裤上,烫出几个小洞。

  “陈师傅!”李秘书抱着笔记本跑过来,发梢沾着晨露,“田副县长说下午来现场调解。”她低头看了眼桩子,又抬头看陈默,“您这是……”

  “给线标上名字。”陈默关掉角磨机,声音盖过逐渐消散的嗡鸣,“他们的线在图上,我们的线在地上——得让看的人知道,每根桩子底下,都压着四十三口人的命。”

  调解是在晒谷场进行的。

  田为民的皮鞋踩过陈默新立的桩子,蹲下身摸了摸水泥基座:“这工程做得扎实。”

  “三年前建第一顶帐篷时,大梅焊歪了三根支架。”陈默递过一沓资料,封皮是苏晴烟手写的《山河驿站功能分区图》,“现在她能焊出误差不超过两毫米的钢架。”他翻开内页,“这是地下水文检测报告,井深27米,水质符合《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这是应急通道演练记录,小雨点——”他指了指人群里举着蜡笔画的小姑娘,“两分钟能从医疗帐篷跑到晒谷场。”

  田为民的手指停在“垃圾处理区”那页。

  照片里,周会计正带着孩子们给分类垃圾桶贴标签,小林妹妹的焊枪在桶盖上熔出朵歪歪扭扭的花。

  “生态红线有国家标准。”田为民合上资料,声音轻了些。

  “可我们的井养活了四十三口人,三年零污染。”陈默的声音像块磨了三年的铁,钝却沉,“您划的线保的是地,我们守的线,保的是命。”

  风突然大了。

  阿娟姐下意识把女儿往怀里拢了拢,马三刀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响,老秦叔的铁锹尖在土里又扎深了半寸。

  四十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田为民脚边铺成片深色的云。

  张律师的电话是在傍晚打来的。

  苏晴烟正蹲在帐篷里整理影像资料,硬盘里存着三年来的两千多段视频:2021年冬夜,陈默的挖掘机在雪地里刨出条救命路;2022年雨季,大梅带着技工班用铁皮给教室搭防雨棚;2023年春,小雨点在新修的泥地上画满挖掘机。

  “需要连续居住和公共设施建设的证据。”张律师的声音从卫星电话里传来,“你们有吗?”

  苏晴烟抬头,看见帐篷外的太阳能灯次第亮起。

  她摸出本旧相册,封皮是小雨点贴的亮片:第一页是2021年12月,十三顶帐篷歪歪扭扭立在雪地里;第二页是2022年5月,太阳能板在阳光下泛着蓝光;第三页是2023年8月,孩子们在新修的水泥操场上踢着用废轮胎做的球。

  “有。”她对着电话笑,“我们有一本《山河驿站生长史》。”

  老秦叔是在后半夜发现动静的。

  他蹲在哨岗的老榆树上,怀里抱着三年前从报废卡车上拆下来的探照灯。

  月光很淡,两个黑影正猫着腰靠近“净水池”桩子,其中一个手里攥着撬棍。

  “咔嚓。”探照灯突然亮起,白光像把刀劈开夜色。

  穿制服的男人猛地抬头,脸上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光。

  老秦叔摸出兜里的录音笔,按下开关:“同志,这大半夜的,撬我们的桩子干啥?”

  “谁、谁撬了!”男人的声音发颤,后退时绊在桩子上,摔进旁边的排水沟。

  另一个黑影转身就跑,却被马三刀的拐杖钩住裤脚——不知何时,维修区的灯全亮了,大梅举着电焊机,小林妹妹握着角磨机,阿娟姐抱着女儿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四十三双醒着的眼睛。

  这段视频是在次日清晨被苏晴烟发到网上的。

  画面里,穿县环保局制服的男人摔在泥里,身后的车牌清晰可见。

  评论区的消息像潮水般涌来,苏晴烟翻到第十条时,手机突然震动——省厅的督办通知跳了出来。

  陈默蹲在挖掘机驾驶舱里,看着技工班给卡车装防滑链。

  苏晴烟抱着硬盘上来时,他正在擦操纵杆,指腹抹过仪表盘上的蜡笔画,边缘的毛边又被磨得更软了。

  “要走了?”苏晴烟把硬盘递给他,“李秘书说省厅已经派人下来调查了。”

  “调查会有结果。”陈默把硬盘收进工具箱,“但下一个需要挖掘机的地方,等不了。”他发动引擎,轰鸣声惊起几只麻雀,“真正的守护,不在边界之内。”

  挖掘机缓缓调头时,陈默从后视镜里看见老秦叔正站在“净水池”桩前,铁锹靠在肩头。

  李秘书举着笔记本跑过来,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却还在朝他挥手。

  山坡上,两套边界线在晨光里重叠,像两条纠缠的河,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山的那一边,有牧民的电话说牧道又塌了;再远些,有小学的老师发来消息,说操场的水泥地裂了缝。

  陈默握着操纵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等省厅的调查结果下来时,他的挖掘机,早该在另一片土地上,画出新的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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