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祁送暖炉，“待我破局，勿忧心”

　　梧桐楼里，寒气比督府任何一个角落都来得更浓。

　　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在阴沉的天色下伸展着枯瘦的枝丫，像一双双探向天空的、绝望的手。

　　冷青璃已经回到了这个属于她的楼。

　　她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棵树。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着身后的碧梧开口。

　　“碧梧，收拾东西，我们走。”

　　碧梧猛地抬头，满脸都是不解。

　　“小姐？走？我们能去哪儿？外面……”

　　“别问。”

　　冷青璃打断了她，依旧没有回头，“收拾贴身的，马上就走。”

　　她的决绝，让碧梧不敢再多问一句。

　　忠诚的丫头，很是听话地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小的皮箱，开始将小姐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和梳洗用品往里放。

　　屋子里的空气，和主仆二人的心一样，沉到了谷底。

　　她要离开。

　　与其被当成一枚弃子，一件可以用来平息众怒的祭品交出去，不如自己先从这个棋盘上消失。

　　她不欠夜祁什么。

　　相反，她才刚刚帮他识破了一场致命的阴谋。

　　可这又如何？在“大局”面前，她终究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她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不被明码标价的尊严。

　　皮箱很快就收拾好了。

　　碧梧提着箱子，走到冷青璃身后。

　　“小姐，好了。”

　　冷青璃终于从窗外的枯枝上收回视线，她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只有一片麻木的苍白。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这里曾让她有过一丝喘息的错觉，现在看来，不过是另一个华丽些的囚笼。

　　就在她抬脚，准备迈出房门的那一刻。

　　“吱呀——”

　　院门被推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踏着满地的萧瑟，一步一步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不是夜骁，更不是府里的下人。

　　那脚步声，冷青璃再熟悉不过。

　　碧梧吓得手一抖，皮箱“啪”地掉在地上。

　　她慌忙挡在冷青璃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紧张地盯着门口。

　　房门被推开。

　　进来的人，正是夜祁。

　　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军装，只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衫，可身上那股发号施令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寒风顺着洞开的门灌了进来，吹得冷青璃单薄的旗袍紧紧贴在身上。

　　她看见了，夜祁的手里，提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黄铜手炉，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炉盖的镂空处，正向外散发着橘红色的微光和丝丝缕缕的热气。

　　在这满室的清冷里，那点光和热，显得格外突兀。

　　夜祁的视线扫过地上的皮箱，又落在护在前面的碧梧身上，最后，定格在冷青璃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问，仿佛没看见她们主仆二人这副准备逃离的架势。

　　他径直走了进来。

　　碧梧在他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为他让开了路。

　　夜祁走到冷青璃面前。

　　她垂着头，不去看他。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烧得旺旺的铜手炉，放在了她身侧的窗台上。

　　一股温热的气息，立刻驱散了她身边的些许寒意。

　　她冰凉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指尖，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暖。

　　“议事厅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重，却清晰地敲在冷青璃的心弦上。

　　冷青璃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猜到了。

　　他猜到她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了所有的一切。

　　她猛地抬起头，想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敷衍，或者是一点施舍般的怜悯。

　　可是没有。

　　他的表情依旧沉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

　　“我既说过护你，就不会食言。”

　　夜祁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邻省的威胁，我自有破局之法。你安心待在督府，勿为我忧心。”

　　他的承诺，不是空洞的安慰。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自信，仿佛四方合围的绝境，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手破解的棋局。

　　冷青璃动摇的心，被这几句话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了彻底打消她的自我怀疑，夜祁特意补充了一句。

　　“你的存在，不是祸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用了最直接的肯定。

　　“上次若非你识破毒计，我早已身陷险境。你是天津卫的助力。”

　　助力。

　　不是祸根，不是妖女，不是累赘。

　　是助力。

　　这三个字，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冷青璃心中那道用绝望和自嘲筑起的冰墙。

　　手炉的温度，从窗台传到空气里，再渗进她冰冷的指尖，然后顺着血脉，一路暖到了那颗已经凉透的心脏。

　　她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那个在议事厅外，听着“妖女”、“祸根”、“不干不净的东西”时，强撑着不肯碎裂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深邃的轮廓，看着他身后被风吹动的门帘。

　　嘴角却带上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带着泪意的、依赖的、劫后余生的浅笑。

　　夜祁看着她脸上终于浮现出的这点生气，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西跨院。

　　他来，只为送一个暖炉，说几句话。

　　然后，便去为她，挡下整个世界的风雨。

　　屋子里，只剩下那个还在散发着源源不断热气的黄铜手炉。

　　冷青璃缓缓伸出手，颤抖地，覆在了温热的炉盖上。

　　暖意，从掌心，一直熨帖到心底。

　　夜祁的承诺言犹在耳。

　　可是，邻省的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天津卫头顶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他口中的“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

　　冷青璃慢慢握紧了手炉，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温暖。

　　她看着窗外依旧呼啸的寒风，这一次，却没有再感到寒冷。

　　她不会再逃了。

　　她要亲眼看看，他要如何破这个局。

　　她也要向他，向所有人证明，她冷青璃，绝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动等待保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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