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断肠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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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熙城的冬日,天色总是沉得早。

  刚过申时,铅灰色的云层便已密密地压了下来,将最后一点残阳的余晖也吞噬殆尽,只在天际留下一道模糊的、如同染血般的暗红镶边。

  刺骨的寒风开始在宫巷间呼啸穿梭,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悲鸣,预示着又一场大雪的来临。

  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往日更旺,暖意熏人,却丝毫驱不散江浸月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顾玄夜给出的十日之期,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日日碾过她的心头。

  每一刻的流逝,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勒紧了一分。

  她寝食难安,原本就清减的脸庞更是瘦削了下去,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青黑,即使敷上再厚的脂粉也难以完全遮盖。

  唯有在楚天齐面前,她仍需强打起精神,扮演那个温婉解意、偶尔因“冬日畏寒”而显得些许慵懒的皇后。

  此刻,她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手中拿着一件为楚琰缝制了一半的冬衣,针线在指尖穿梭,动作却远不如往日流畅,时不时便会扎到手指,沁出细小的血珠。

  蕊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添着银丝炭,看着主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母后!”

  楚琰像个小火炉似的从外面跑进来,带着一身凉气,扑到江浸月膝前,举着一个小巧的、用红绳编成的平安结,

  “您看!苏娘娘教琰儿编的!她说把这个送给母后,母后就不会总是皱着眉头了!”

  孩子纯真无邪的眼眸,如同最清澈的湖水,倒映出她此刻勉强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接过那歪歪扭扭却充满心意的平安结,指尖拂过孩子温热柔软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与痛楚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该如何面对这孩子清澈的目光?

  当烽火燃起,铁蹄踏破这重宫阙时,这平安结,又能护住什么?

  “琰儿真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苏妃与静妃前来请安。

  两人进来,行礼后落座。

  苏妃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绣绿萼梅的宫装,气质依旧清雅,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她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并未立刻饮用,而是握在手中,借着那点暖意,犹豫地开口:“娘娘,臣妾今日听闻……北境似乎不太平。家兄在兵部任职,虽未明言,但府中往来之人神色皆十分凝重,提及宸国攻势凶猛,我军……似有失利。”

  静妃也怯怯地附和:“臣妾娘家来信,也说北边几个州府粮价飞涨,人心惶惶,许多富户都已开始南迁了……”

  江浸月捻着针线的手指猛地一僵,那根细小的银针险些深深刺入指腹。

  北境的战报,她比她们知道得更早、更详细,甚至其中某些关键节点的溃败,都有她“功劳”。

  每一条传回的战报,都像是抽打在她良心上的鞭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冬衣放下,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两位妹妹有心了。前朝战事,自有陛下与诸位将军运筹帷幄。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后宫妃嫔,当以稳定宫内,抚慰圣心为要,不可妄加揣测,徒增烦恼。”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是标准的中宫训诫,却让苏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送走了苏妃和静妃,殿内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浸月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幅她近日“闲来无事”所绘的《晏国山河图》,笔墨酣畅,气势磅礴,将晏国主要的关隘、城池、水系描绘得清清楚楚——这本身,就是一种绝佳的掩护。

  她需要传递的,是最后的核心情报:北境几处因将领更迭、粮草不继而形成的致命防守漏洞,以及永熙城周边最新的、看似严密实则因兵力被抽调而出现空当的布防图。

  这些信息,零散地存在于楚天齐偶尔与她闲聊时透露的担忧中,存在于她“关心”军务时“无意”瞥见的文书片段里,存在于凌香进宫探望时,略带骄傲又有些忧虑地提及父兄军中事务的闲谈里。

  她提起那支楚天齐赠予她的、用上好紫毫制成的御笔,蘸满了浓墨。

  笔尖悬在铺开的、特制的薄韧宣纸之上,剧烈地颤抖着,墨汁险些滴落,污了那“壮丽山河”。

  画下去,是虚伪的安宁,是偷来的温情,是楚天齐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楚琰依赖的怀抱,是苏妃静妃真诚的关切,是这凤仪宫里最后一点让她贪恋的暖意。

  写下去,是国破家亡的序曲,是血海尸山的开启,是她亲手将那个爱她至深的男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她对自己灵魂的彻底背叛。

  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嘶吼。

  一个声音冰冷如顾玄夜:“复仇!这是你的宿命!你活着的意义!想想你父母的惨状!想想醉仙楼的耻辱!”

  另一个声音温柔如楚天齐:“昭昭,这天下,朕与你共享。”

  “别怕,有朕在。”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

  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两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湿痕。

  就在这时,外间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德胜刻意压低却难掩焦灼的禀报声:“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北境……雁回关失守!凌老将军……身负重伤,生死不明!”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江浸月浑身一颤,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在书案上,滚动的笔杆在《晏国山河图》上划出一道刺目的、歪斜的墨痕,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

  雁回关!

  那是北境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凌老将军!那是军中的支柱,是凌香的父亲,是楚天齐极为倚重的老臣!

  连他都……败了?重伤?

  顾玄夜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如此狠辣!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预感成真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宸国铁骑踏破重重关隘,兵临城下的场景;

  看到了楚天齐在烽火中孤军奋战、浑身浴血的画面;

  看到了楚琰惊恐的哭喊,看到了苏妃、静妃乃至这宫中无数人绝望的眼神……

  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传递出的那些情报,雁回关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失守,凌老将军或许不会……

  浓烈的罪恶感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猛地抓起那支掉落的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

  不能再犹豫了。

  她必须做出抉择!

  她俯下身,在那幅《晏国山河图》的留白处,借着那一道歪斜墨痕的掩护,以极其工整却又带着细微颤动的笔触,开始书写。

  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种由特定符号、标记和简化地形组成的密文。

  她将那些致命的漏洞、空虚的布防点,一点点、一行行,镌刻在这张象征着晏国江山的图纸上。

  每一个符号的落下,都像是在她心口剜下一块肉。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墨迹未干的密文旁,与那代表着山河的墨色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符号时,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瘫软在椅子里,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亲手,为自己短暂的温暖和偷来的幸福,敲响了丧钟。

  夜深人静时,云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书案上那幅看似未完成的《晏国山河图》,以及江浸月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完成任务般的冷静。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熟练地将那幅画卷起,放入一个特制的、用于传递绣样的锦盒夹层中。

  “娘娘,沈记绸缎庄明日会来送新到的花样,这幅‘废稿’,奴婢会一并处理掉。”

  云卷的声音低不可闻。

  江浸月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拍打着窗棂,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那幅浸透了她泪水与绝望、承载着晏国最终命运的地图,就这样,在她眼前,被平静地送出了凤仪宫,送往了那个即将给这片土地带来血与火的敌人手中。

  她坐在一片温暖的废墟里,听着自己心碎的声音,清晰,而又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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