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无人机下的心跳

　　槟威大桥的钢铁骨架在午后烈日下蒸腾着热浪，后视镜里的乔治市轮廓在水汽中摇晃，像一幅即将融化的油画。林凡握着方向盘，手心在冷气出风口前依旧潮湿——那不是热，是持续紧绷的神经在分泌油脂。

　　仪表盘上，右前轮的异响像一只垂死虫豸的嗡鸣，随着车速提升而尖锐。他维持在105公里，刚好卡在本地车流的慢速线上。后视镜里，那辆银色proton已跟了三十四分钟，驾驶者保持着教科书般的“温和跟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三辆车隔。

　　【系统2.0：跟踪车辆变更：银色proton于2.3公里外出口驶离。但检测到新的潜在关注源：一辆白色丰田hilux皮卡，自11分钟前出现在后方，目前距离1.8公里，车窗贴膜深度达35%，远超本地常规标准。警告：前方7公里有移动测速点，建议暂时降速。】

　　林凡轻点刹车，将车速降至90。白色皮卡没有超车，依旧保持距离。

　　手机震动，苏晚晴的加密信息准时抵达：“已落地槟城。租车完成，现金支付。阿财提供的地址已导入导航，预计一小时后抵达。你们那边？”

　　“即将抵达安全屋。保持静默，抵达后按c方案联络。”林凡快速回复，删除了信息。

　　安全屋。这个词在他舌尖留下铁锈般的涩味。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白色威驰拖着疲惫的躯体驶离主干道，钻进乔治市北部一片由岁月和杂乱编织的街巷。这里的时光流速似乎不同——斑驳的店屋外墙还残留着六十年代的广告画，隔壁却传来cNc机床切割金属的尖啸。“昌记五金”的招牌像是用锈蚀拼接而成，门口竹椅上的老人闭着眼，手里的旧收音机咿呀放着闽南语歌仔戏。

　　暗语出口的瞬间，老人睁眼。那眼神里没有昏聩，只有被岁月磨砺后的、兽类般的警觉。他朝身后漆黑的门洞努了努下巴，什么也没说。

　　通道像某种生物的肠道，堆叠的金属零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三楼房间的门在林凡身后无声合拢，阿财从一团劣质香烟的蓝色烟雾中抬起眼。房间简陋得近乎贫困，但桌上那三台并排的显示器、不断滚动的频谱图，以及角落里那台嗡嗡作响的信号屏蔽器，暴露了这里的本质。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林凡将一叠美金放在堆满烟蒂的桌上，阿财用两根手指将钞票拨到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三样东西：一把挂着生锈渔船钥匙的钥匙圈，一张写在“南洋烟草”烟盒背面的潦草地图，以及另一把车钥匙。

　　“直落巴巷，海湾最里面那栋蓝门木屋。车在后院，油满的。”阿财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皮，“记住，太阳落山后别开灯。渔村晚上八点后宵禁，不是官方的那种，是……他们自己的规矩。”

　　“他们？”

　　阿财深深吸了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捕鱼的人，运货的人，还有……不让别人多问的人。”

　　没有更多解释。林凡收起东西，转身离开时，阿财忽然又说了一句：“明老板的人情，我还了。之后的事，我不认识你，你也没来过。”

　　白色威驰驶向直落巴巷的路，像是从文明世界滑向某个被遗忘的边缘。沥青路面变成碎石，再变成压实的土路。雨林从两侧挤压过来，巨大的蕨类植物伸展着潮湿的叶片。海风的气味逐渐清晰——不是度假海滩的清新，而是混合了鱼腥、海藻腐败和柴油的、粗粝的咸腥。

　　木屋出现在海湾尽头时，夕阳正将海面点燃成一片流淌的熔金。那栋漆成浅蓝色的木屋孤零零地蹲在礁石堆上，像被潮水遗弃的贝壳。门锁是老的挂锁，钥匙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屋内比想象中更空。一张竹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盏太阳能露营灯。角落里有个旧式陶土水缸，储着浑浊的雨水。林凡检查了每一扇窗户的视野——东面是开阔海面，西面是陡峭的岩壁，南北两侧被礁石和红树林遮挡。物理位置近乎完美。

　　他将背包塞进竹床下，取出能量棒和水。疲惫终于追上了他，肌肉纤维在抗议，眼皮沉重。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坐在门槛上，望着海平面吞噬最后一线金光。

　　【系统2.0：环境扫描完成。半径800米内无持续电子辐射源。自然声纹谱系稳定。红外热源分布符合沿海无人区特征。安全评级：暂时安全。但警告：该地点为典型的“孤岛地形”，撤离路径单一，一旦被封锁，生存概率将呈指数级下降。】

　　夜幕彻底降临。没有月光，只有稠密的星群和远处渔村零星的灯火。海潮声变得巨大，像某种古老生物的呼吸。黑暗从海面升起，吞没了礁石、木屋，以及木屋里的人。

　　就在林凡计算着苏晚晴应该抵达的时间时，卫星电话在裤袋里剧烈震动——不是约定的频道，是李文龙预留的紧急脉冲编码！

　　信息被快速解密，字符在脑海炸开：“林：我还好。尾巴太多，已处理部分，但未清干净。勿回此号。‘仓库’在槟城有眼线，非核心，但嗅觉灵敏。你们的位置可能已部分暴露，因陆路北上的华人陌生面孔不多。尤其小心‘吃风’（兜风）的年轻人和夜市生面孔。保持静默，尽快离开。李。”

　　暴露？林凡的脊柱瞬间绷直。怎么暴露？阿财？租车行？还是……

　　嗡——

　　不是电话，不是想象。是真实从夜空压下来的、高频的、机械的振鸣！

　　【最高级别威胁警报！低空慢速无人机侦测！方位西北322度，距离1.5公里，高度120米！型号：dJI matrice 300 RtK改装型，搭载Zenmuse h20t混合传感器套件——包含热成像相机、激光测距仪及广角可见光摄像头！扫描模式：区域精扫！热成像已捕捉到木屋屋顶日间蓄热残留及屋内单一生命体热源轮廓！锁定概率：94%！预计抵达本区域上空时间：2分17秒！】

　　无人机！热成像！

　　林凡像被电击般弹起，露营灯被一掌拍灭，黑暗如潮水灌满木屋。他扑到西面窗边，举起夜视望远镜。西北方向的星空中，一个猩红的光点正以精确的网格轨迹，朝着海湾稳步推进。那红光在夜视仪的绿色视野里，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不，是死神的瞳孔。

　　没有时间了。

　　他抓起背包，冲向门外。白色威驰停在屋后阴影里。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没有反应！电瓶没电？不，是改装电路需要激活！

　　【系统2.0：应急方案启动！车辆改装电路需手动触发！找到方向盘下方蓝色与黄色线缆的嫁接点，剥离绝缘层，短接！快！】

　　手指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摸索，触到粗糙的胶布包裹。刀片划过，铜线裸露。他咬住微型手电，光柱颤抖。蓝色，黄色……找到了！

　　“滋啦——”短接的火花在黑暗中爆开，仪表盘灯光骤亮！

　　设置延迟！十分钟！他凭着记忆和系统的语音指引，将临时组装的计时模块接上，用胶布胡乱固定。

　　还剩一分四十秒。

　　他背着包，冲向那片狰狞的礁石区。脚下是湿滑的、长满藤壶的岩石，海水在缝隙间呜咽。夜视仪里，绿色视野在奔跑中剧烈晃动。无人机的嗡鸣已清晰可辨，像一只巨大的金属昆虫在头顶盘旋。

　　石穴！那个被海浪冲刷出的、狭小的、向岩体内凹陷的裂缝！

　　他几乎是摔进去的。粗糙的岩壁刮过肩背，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裤腿和鞋袜。他蜷缩起来，将自己塞进最深的阴影，关闭所有电子设备，只留下系统最低限度的被动感知。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岩石外海浪永不止息的咆哮。

　　然后，他听到了——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白色威驰的车灯亮起，像个蹒跚的幽灵，沿着土路缓缓驶向内陆。

　　夜空中的红点骤然加速，划出一道急转的弧线，毫不犹豫地追向那移动的光点。

　　诱饵……起作用了。

　　石穴里的时间变得粘稠。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咀嚼。寒冷从岩石深处渗出，透过湿透的衣服，钻进骨髓。无人机的嗡鸣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风与海浪的合奏中。

　　但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苏晚晴！王胖子！

　　他们应该快到了！他们会不会正朝着这片刚刚被标注的海滩驶来？那条预警短信……发出去了吗？手机在最后时刻黑屏，那微弱的信号格跳动了一下，是发送成功，还是绝望的错觉？

　　【系统2.0：被动感知持续。无人机信号已消失于西北方向4.2公里处。但检测到东南方渔村方向，有异常无线电通讯爆发，持续7秒后中断。内容加密，无法解析。宿主体征：核心体温下降1.2c，心率92，仍处于应激状态。建议：在确保安全前，保持绝对静默。】

　　静默。在这冰冷的、黑暗的、被海水包围的石穴里。

　　林凡闭上眼睛，却看到更深的黑暗——那是苏晚晴可能驶入的、没有路灯的沿海公路；是王胖子焦急张望的、被渔火照亮的陌生码头；是他们可能被拦截、被追踪、甚至已经……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同伴失踪在槟城的夜色里。

　　而他能做的，只有在这暗礁的缝隙中，等待，倾听，并在心跳的间隙里，祈祷那微弱的信号，曾穿越这片被无人机监视的海域，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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