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路工学堂的算盘声与人心所向

　　在京郊起点往南约二十里，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上，几顶宽敞的帐篷组成了临时的“沈氏路工营地”核心。这里不仅是工程段指挥所，更引人注目的，是旁边那几顶飘出朗朗读书声和噼里啪啦算盘声的帐篷——路工学堂。

　　此时已是傍晚，白日的喧嚣渐渐平息，民工们陆续从工地返回，营地炊烟袅袅。但学堂里却亮起了明亮的灯火，映照着几十张年纪不等、却同样专注的小脸。他们大多是民工的子女，也有附近村落闻讯送来的贫苦孩子，甚至还有一些是沿途收容的流民家中稍识几个字的半大少年。

　　帐篷里，桃媛书院年轻的学子沈明远，正领着孩子们诵读《千字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童声稚嫩，却带着一种冲破蒙昧的力量。

　　识字课结束后，沈明远拿出十几把旧算盘，分给学得快的孩子。“今日，我们学打‘减法”他耐心讲解着算盘口诀，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如同一曲独特的乐章，在这春夜里格外清晰。

　　学堂外，刚刚结束与附近王家坳村正（村长）艰难谈判的沈茂，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他满身尘土，脸上带着谈判后的倦色，但眼神却比在家族里时沉稳、锐利了许多。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站在帐篷外，听着里面的读书声和算盘声，紧绷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慰藉。

　　这学堂，正是他方才与王村正谈判时，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一个时辰前，就在这营地指挥部帐篷内。

　　王家坳的王老村正，带着几位族老，面色凝重地坐在沈茂对面。他们对沈家修路既期盼又担忧——期盼路通后带来的便利，担忧土地被占、祖坟被扰，更怕这浩大工程会摊派到他们头上，让本就贫苦的村落雪上加霜。

　　“沈管事，”王老村正声音干涩，“贵府修路，利国利民，小老儿不敢阻拦。只是……这占用的田地，虽是薄田，也是村里几十户人家的命根子。还有这取土的石山，旁边就是我们王氏的祖坟地，动不得啊……”

　　沈茂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空谈的纨绔。他耐心听完村正的诉苦，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让随从端上热茶，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诚恳：

　　“老村正，各位族老，沈家修此路，绝非只为自家商队通行。路通之后，南北货物流转，首先惠及的，便是沿途村落。这一点，想必各位明白。”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沈家早已制定好的策略：“关于占地补偿，我们不用冰冷的官价折算。两种方案，由贵村自选：其一，按市价折算银钱，一次性付清；其二，沈家愿以粮食、布匹、盐铁等实物按市价九折抵扣，并可预付三成，助村里渡过今春青黄不接之时。”

　　王老村正和族老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实物抵扣且预付，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他们微微点头。

　　沈茂继续道：“至于取土之地，我们勘探过，只需偏移三十丈，便可避开贵村祖坟区。虽工程量稍增，但敬重先人，理所应当。”

　　这话一出，王老村正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紧接着，沈茂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此外，沈家在此招募民工，无论本村还是流民，只要肯下力气，一律包吃包住，每日发放工钱，绝无拖欠！老村正，您看看营地外围那些拖家带口的流民，我们给的，是活命的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更重要的是，沈家承诺，凡参与修路者，无论本村还是流民落户此地，每户可择一聪慧子弟，年龄八至十五岁，送入我们的‘路工学堂’！学堂由桃媛书院学子授课，免费教导识字、算数，若天赋出众，还可学习测绘、匠作乃至医理包扎等手艺！学成之后，择优录入沈家商队、工坊，前途可比守着这几亩薄田广阔得多！”

　　“还有，”沈茂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贵村的特产，例如山后的野枣、山菇，还有家家户户会编的藤器，路修通后，可由我沈家商队统一收购、代售，所得利润，与村民按约定比例分成，保证比你们现在零散售卖价格高出至少三成！”

　　最后，他掷地有声：“此路修成之后，需人维护。沈家将与沿途村落约定，每村可选派若干踏实可靠的青壮，经培训后，编入道路保养队，负责附近路段的日常维护，由沈家支付薪饷，契约三十年有效！这意味着，只要这条路在，村里就有一份长久的进项！”

　　这一连串的条件，如同一个个香甜的诱饵，却又实实在在挠到了王家坳的痒处。活命粮、现钱、子弟前程、特产销路、长久活计……这哪里是来征发徭役的？这分明是送来了一个改变贫困命运的契机！

　　王老村正的手微微颤抖，他环视几位同样激动的族老，深吸一口气，朝着沈茂深深一揖：“沈管事……不，沈东家！您……您这是给了我们王家坳一条活路，更是给了娃儿们一个前程！地，我们让！人，我们出！但凡修路所需，只要王家坳有的，绝无二话！”

　　帐篷帘子被掀开，狗娃的父亲赵老实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杂面饼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感激：“茂管事，明远先生，还没吃吧？俺家那口子刚做的，你们垫垫肚子！”

　　沈茂和沈明远相视一笑，这次没有推辞。赵老实搓着手，看着自家儿子狗娃正有模有样地打着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眼眶泛红：“这娃……以前就知道满山疯跑，现在……现在都能打算盘了！俺赵家……祖坟冒青烟了！谢谢，谢谢沈家！”

　　看着赵老实那纯粹的笑容，听着帐篷里清脆的算盘声，沈茂心中豁然开朗。他彻底明白了沈桃和家族高层的深意。给予活命之德，只能换来一时的感激；唯有给予希望，给予看得见的、可触摸的未来，才能真正收服人心，让这浩大工程获得源源不断的人力支持和民间拥护。这路工学堂的算盘声，拨动的不仅是数字，更是人心向背。

　　夜色渐深，学堂里的灯火依次熄灭，但希望的种子，已随着这算盘声和沈家的承诺，深深植根于这片土地和人们的心中。这条路，正以一种超越时代的方式，坚韧地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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