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夜话兽王

　　夜色深沉，长春宫内的烛火却燃得温暖。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殿内一片安宁。白日里的波诡云谲、暗流涌动，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沈桃卸去了钗环，只着一身素软的寝衣，斜倚在暖榻上。揽月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就着灯光做着针线，小栗子则蹲在稍远处的炭盆边，小心地拨弄着银霜炭，让殿内暖意融融，却无一丝烟火气。

　　“今儿个外面，怕是又有很多人睡不着觉了。”小栗子拨弄着炭火，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虽不似揽月沉稳，但在宫里久了，也练就了耳聪目明的本事，自然能感受到近日宫廷气氛的紧绷。

　　揽月飞针走线的手微微一顿，轻轻叹了口气，没接话，只是抬眼看了看榻上的主子。

　　沈桃闻言，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近乎缥缈的笑意。她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的果盘里拈起一颗蜜枣，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指尖把玩着。

　　“睡不着是常事。”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夜话的闲适，“你们可知，那山林里的猴群，是如何选出猴王的？”

　　揽月和小栗子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主子会突然说起这个，俱是摇了摇头。

　　“猴群里，最强壮、最凶狠的公猴，会向老猴王发起挑战。”沈桃的目光似乎透过窗纸，看向了遥远的、想象中的山林，“它们撕咬、抓挠，从树梢打到地面，往往斗得鲜血淋漓，皮毛脱落。

　　直到一方彻底认输，或者伤重不起。胜者，便是新的猴王，享有最好的食物，最多的母猴。而败者，要么孤零零地离开族群，凄惨死去，要么就只能蜷缩在猴群的边缘，苟延残喘。”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揽月和小栗子都听得入了神。

　　“还有那草原上的狼群。”沈桃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缓，“狼王之位，同样是用鲜血和獠牙扞卫的。

　　年轻的公狼长成了，便会挑战头狼。那是一场更加狡猾、也更残酷的较量，不仅比拼力气，更比拼耐力、智慧和狠劲。老狼王若是稍露疲态，或受了旧伤，便会被无情地取代。新的狼王诞生，旧的狼王，往往活不过那个冬天。”

　　她将指尖的蜜枣轻轻放回盘中，发出细微的声响，目光扫过两个听得屏息凝神的仆人。

　　“动物界如此，人世间，尤其是天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凉意，“只不过，人比动物更聪明，手段也更繁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只有一个，想要的人却那么多。所以，便有了无穷无尽的算计、倾轧，甚至……骨肉相残。”

　　揽月和小栗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后怕。主子这番话，将那些他们隐约感觉到却说不出的残酷，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他们面前。

　　“主子……”小栗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那咱们……咱们就这么看着？”

　　沈桃重新倚回软枕，神色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不看着，又能如何？我们不是那争王的猴，也不是那夺位的狼。我们只是这山林里的一棵草，或者说，是依附于一棵还算稳固的大树求存的藤蔓。”

　　她看向他们，目光清明而坚定，“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参与那血腥的争斗，而是要想尽办法，让自己这根藤蔓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被争斗的余波摧毁，不被胜利者的铁蹄践踏，也不因站错位置而被连根拔起。”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保全自身，安稳地活下来，在这吃人的地方，便是最大的本事，也是唯一的正道。”

　　揽月放下手中的针线，眼眶微微发红，由衷道：“能跟着主子，是奴婢和小栗子天大的福气。若不是主子时时提点，处处周全，就凭我们这愚钝的脑子，只怕早就……”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小栗子也连忙点头如捣蒜，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啊是啊！跟着主子，咱们这辈子的苦，感觉早就吃完了！剩下的，都是甜日子了！”他虽然说得夸张，但那份对沈桃的依赖与感激，却是真心实意。

　　沈桃看着他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切而温和的笑容。她伸手虚点了点小栗子：“就你嘴甜。去，把窗户开条小缝，透透气。这炭气虽好，闻久了也闷得慌。”

　　“诶！”小栗子欢快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去开窗。

　　一丝清冷的夜风趁机钻入殿内，吹动了烛火，光影摇曳。殿外是沉沉的黑夜，与不知休止的权力角逐；殿内，却是一方由智慧与淡然守护着的、难得的温暖与安宁。

　　沈桃闭上眼，听着揽月重新拿起针线的细微声响，听着小栗子轻手轻脚调整炭火的动静，心中一片平静。她不求闻达，不慕荣华，只愿守着这方寸之间的安稳，看着时光静静流淌。

　　至于那猴王、狼王谁属，于她而言，不过是山林深处传来的、遥远的嘶鸣罢了。重要的是，她和她在意的人，能在这纷扰中，继续品着他们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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