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宫墙内外各自艰

　　沈氏家族内部，因女子教育新规而起的波澜、少女们的抗争与初获自由的欢喜，这些细碎的、充满生命力的声响，被重重宫墙隔绝在外，最终传到沈桃耳中的，只剩下信上几行克制的文字。

　　“女童五人入蒙学，尚算安分。”

　　“沈惠旁听商事课，偶有建言，师称其‘触类旁通’。”

　　“另有旁支女沈蓉请学医，沈英请学田庄管理，已酌情安排。”

　　干巴巴的几句，勾勒不出课堂上的紧张与勇气，描绘不出少女眼中重燃的光彩。沈桃放下纸条，走到窗边。窗外是四四方方的天，院中的桃树开得正好，绚烂却寂寞。

　　她知道族妹们走到这步肯定很难。走出深闺，挑战的是延续了千百年的规矩和目光。她们需要勇气，需要智慧，更需要那么一点点运气。而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那封回信，已是她能动用的、跨越宫墙的极限力量。

　　“唉，姐尽力了……”她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带着点自嘲，“剩下的，看你们自己的心智和机缘了。”

　　说到底，她自己还在这金丝笼里“苟”着呢。女人想要闯出一条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容易。即便是她来的那个世界，女性要真正立足，实现自我价值，又何尝不是一路荆棘？想到这里，她对那些族妹们，除了期盼，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理解。

　　她的日子，并不比她们轻松多少，甚至更为憋闷。

　　每日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摆，精准而乏味。不是被困在这华丽却逼仄的宫殿里，就是沿着固定的路线，去给皇后、太后请安，或是参加那些言笑晏晏、实则暗潮汹涌的宫宴。所谓的“上工”，就是揣摩圣意，谨言慎行，在各方势力的眼皮底下维持一个“懂事、安分、略有才识但不过分出挑”的才人形象。

　　她守着一屋子的赏赐，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哪一样拿出去都价值不菲。内务府登记造册，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擦拭保管。可这些东西于她而言，有什么用呢？

　　不能吃，不能穿（大多过于华丽招摇，日常根本用不上），不能变卖。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更像是她“宠物”身份的装饰品，如同巨龙洞穴里堆积的财宝，看着耀眼，实则冰冷，毫无生气。

　　“守着这些东西，像龙守着它的财宝一样……”沈桃拿起一枚赤金点翠的步摇，宝石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龙能吃宝石吗？能拿珍珠当米饭吗？”她悻悻地将步摇丢回锦盒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股莫名的怨念油然而生。到底是得罪了哪路大神，把她扔到千年前的宫里了，啧，憋屈死了。

　　还不如给她几亩薄田，或者一间小小的铺面呢！至少那是活的，能生出希望来。可在这宫里，她连这点念想都是奢望。她的“事业”，她的“抱负”，似乎都只能通过那一道道加密的信件，寄托在宫墙之外那个家族的变革上。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嫉妒沈惠，嫉妒那些族妹。她们至少还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挣扎、尝试，还能感受到阳光和风雨。而她，连抱怨都不能大声，连情绪都要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

　　“再难，能有我难吗？”她对着窗外那株开得没心没肺的桃花，无声地呐喊。

　　就在这时，宫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才人，尚宫局派人来送这个月的份例了。”

　　沈桃立刻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怨怼与自怜，恢复成那副温婉平静的模样，转过身，声音柔和：“进来吧。”

　　宫门开启，外面的光线涌进来一瞬间，又随着宫人的进入而缓缓合上。她依旧是那个被困在华丽牢笼里朝不保夕的沈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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