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敷衍

　　此时桑九正站在学校门口等约好的航梭舱。

　　眼前虚拟界面上显示的是她刚刚预约的 “航梭召车”订单，转眼间订单进度条就跳到了 98%。

　　不远处风里混着轨道能量流的轻微嗡鸣，桑九抬眼望向低空航道。

　　果然看见一架银灰色的单人飞行舱正顺着斜向轨道缓缓降速，舱体侧面印着的 “瞬航” 标志在晨光里闪着哑光金属色。

　　等坐上航梭舱后，桑九又打开看了眼游戏舱物流再次确认了一遍，上面显示还有五十分钟才能到。

　　舷窗外，悬浮车道上的航梭们正沿着既定光轨有序穿梭，像一群恪守规则的银色鱼群。

　　远处的摩天楼外墙上，滚动播放着最新的环境监测数据。

　　尽管紫蓝色的地磁云仍在天际若隐若现，但这座城市的运转依旧保持着稳定的秩序。

　　只有重活一世，亲眼见过生态圈崩溃过程的桑九才知道这种稳定的可贵。

　　直到这时，桑九才感觉到紧绷的肩背彻底松弛下来，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浊气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在空旷的空间内回响。

　　幸好，她赶上了。

　　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打开卖房平台，将她那套外公外婆留给她的锦江花园别墅挂了出去。

　　挂牌价直接填了当前市场最低价的百分之九十，备注里只有一行字。

　　“全款，可立即过户，支持兑换等量星舰合金，急！！！！！”

　　接连几个感叹号表明她的急切。

　　那是外公外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桑九上一世没有动过卖它的念头。

　　可现在，在马上要崩溃的星球面前，等到了那时所谓的 “家” 早就不会是钢筋水泥的模样了。

　　但桑九的感伤还不过两秒，想到自己还是学生身份，她又立刻打开租房平台，搜索学校附近的小区。

　　此时代表白金湾的花园别墅三维地图缓缓在她眼前铺开，每一楼栋的编号像悬浮的星点般排列有序。

　　系统根据她的需求筛选，这时一栋 101 号的房源卡片突然弹出，备注栏里标着 “即时入住”。

　　“就它了。”

　　选择全额付款后，桑九毫不迟疑地在虚拟确认键上用力点下。

　　支付界面上账户余额的蓝光一闪而过，七个月的租期的费用就被自动划扣，电子租赁合同以数据流的形式存入终端存档。

　　随后她将界面最小化收起，此时航梭舱恰好驶入低空快捷航道，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 318 号别墅门口前。

　　桑九推开门跳了下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桑九站在门前眨了眨眼，视网膜上立刻弹出淡蓝色的验证框。

　　经过瞳孔扫描认证后，门轴 “咔嗒”一声打开。

　　桑九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色的光线漫过地面将屋里的一切照亮。

　　这时通讯铃声在她脑海里响起。

　　桑九眨眨眼，打开个人终端的半透明界面，看着上面桑承泽虚拟形象上那双多情又虚伪的桃花眼。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选择接通。

　　通讯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桑承泽清润的嗓音。

　　“姐，我同学抽到的太空游戏舱已经送到了，我记得你也参与了那场抽奖，你中了吗？”

　　“什么抽奖？”

　　桑九尽量将找回从前两人之间相处的那种亲昵自然。

　　边说着她的手从大门到沙发在上面一一拂过，直到指尖摸上楼梯扶手处那个月牙形的凹痕上。

　　那是十岁那年她爬楼梯从上面摔下来，把木扶手给磕掉了一小块，后来外公拿红木粉补过，但那里总比周围的纹路要浅淡上半分。

　　“就是‘星际移民预备计划’的那场政府官方活动，你回来不是说在广场碰到了就参与了吗？”

　　这种“星际移民预备计划”其实已经断断续续搞了好几十年，每年都打着 “沉浸式太空模拟游戏” 的噱头招揽参与者。

　　登录特制终端，在虚拟场景里体验飞船驾驶、星球勘探，通关后还能领些游戏周边，久而久之，大家都只当是官方联合游戏公司搞的娱乐项目，新鲜劲过了便懒得再理。

　　当时桑九在学校参加的社团有个活动正好在广场，听说是打着“政府主导，军方协同”的旗号还有加盖的红色官方印章，加上当时值班无聊她就顺手报名了。

　　“是吗？我没收到消息，应该是没中吧，而且这种活动不是天天搞吗，也没看那次真的移民。”

　　桑九的话里带着几分随意，似乎真的就是在跟他随口闲聊。

　　手顺着扶手一级级往上走，每一步踩在台阶上的声响都和记忆里重合。

　　“也是，我听说这次参与的人可不少。”

　　那边语气仍然带着几分试探。

　　“那可能是我运气不好吧。”

　　桑九扯了扯嘴角，把话题岔开，语气尽量显得轻松。

　　“对了，这周末我接了个辅导班的兼职，给小学生补算法，那边管住宿，帮我跟爸妈说一声，我这两天就不回去了。”

　　桑九早已习惯接各类兼职。

　　上了大学后桑家父母宣称想让桑九和桑承泽知道赚钱的艰难，故而断了两人每月的生活费让他们自己打工赚。

　　后来桑九才知道，背地里，桑父桑母时不时就会偷偷补贴桑承泽，桑承泽根本不缺零花钱。

　　所以对于她要去打工的事，桑承泽也没觉得奇怪。

　　“在哪啊？”

　　桑承泽关上眼前的游戏虚拟屏，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关切，“要不要我送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C区那边。”

　　“那么远啊？” 桑承泽的声音里带着点讶异，指尖在椅子扶手上顿了顿，“来回坐悬浮车都得俩小时吧。”

　　“所以才管住宿啊，省得来回跑。”

　　桑九知道桑承泽平时忙着和队友组队打游戏，来回花费四小时对他来说根本不会考虑的事。

　　她将需要的东西放到打包箱里，语气尽量显得轻快。

　　“行了，你也别瞎操心来回折腾了。等我工资再攒一攒，今年过年，我就送你念叨了好久的那个全息游戏头盔。”

　　她这话半真半假。游戏头盔确实是桑承泽盼了大半年的新款，她在心里盘算了下，别墅要是能顺利出手，别说一个头盔，就是再贵的型号也买得起。

　　只是这份 “大方” 他能不能等到过年另说。

　　挂断通讯后，桑九站到了二楼琴房门口。

　　琴房的门还保持着半开状态，案上的古筝落满灰尘，那是她十岁生日时收到外婆的最后一份礼物。

　　外婆说，这琴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琴头雕刻的缠枝莲纹，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可惜她妈看不上这些。

　　她说练古筝是 “浪费算力”，连外婆教她认简谱时都皱着眉，认为二进制代码比五声音阶有用多了。

　　最后，外婆把毕生的琴谱和指法，全教给了从小跟在她膝头长大的桑九。

　　而这份技艺也成为她上一世在《星辰纪年》里被桑家父母卖为奴隶后，不至于被卖来卖去的依仗。

　　想到这，桑九苦笑一声，她也不知道她上一世作为替身提心吊胆活着的那些年算不算幸运。

　　想到这儿桑九上前一步，摸着熟悉的琴弦。

　　外婆还在的时候，这琴房里总飘着檀香，外婆枯瘦的手指握着她的小手按弦，一遍遍纠正。

　　“泛音要轻，像指尖碰着露水；按音得沉，要像根扎进土里。”

　　阳台的风铃突然轻轻晃动，玻璃珠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直到此时桑九才终于有了自己重生了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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