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摄政王的“仁心”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依旧在蔓延。

　　那封来自江南的血书奏报，仿佛一个黑洞，将殿内所有的声音、光线，乃至空气都吞噬殆尽。满朝文武百官，无论平日里如何能言善辩、如何党同伐异，此刻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鹌鹑，一个个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国将不国！

　　这四个字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过巨大，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大脑停摆的巨大震惊与恐惧之中。

　　数十万流民，数州之地沦为泽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数额庞大到足以让户部尚书当场自尽的赈灾钱粮，意味着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规模民变随时可能爆发，更意味着，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朝中大员，安逸的好日子，到头了！

　　萧澈坐在龙椅上，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封血书依旧摊开在他的御案上，每一个暗红色的字迹，都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眼睛。他头顶上那片【天塌了.gif】的乌云，还在不断地翻滚、扩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他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等着他这个帝王，拿出雷霆手段，力挽狂狂澜。

　　可他又能拿出什么？

　　钱？国库空虚得能跑马。

　　粮？江南乃天下粮仓，如今粮仓被淹，从何处调粮？

　　人？朝中大半官员都与摄政王盘根错节，谁是真心为国，谁又是趁火打劫，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身为一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帝王，是何等的悲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一个沉稳而又充满了悲悯之意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以来称病在家，今日才刚刚恢复上朝的摄政王萧远，从百官的队列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今日并未穿着象征着亲王身份的华丽蟒袍，而是一身素雅的青色官服，显得格外沉稳持重。他原本总是带着一丝慵懒与傲慢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痛心疾首与忧国忧民。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萧澈，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随即直起身，环视了一圈面带惊惶的同僚，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感染力。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江南百姓，亦是陛下您的子民，是我大梁的根基！如今根基动摇，我等食君之禄者，岂能在此坐视不理，束手无策？”

　　他的话，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将在场的许多官员从震惊中唤醒。不少人眼中露出羞愧之色，纷纷点头附和。

　　萧远见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但脸上的悲痛之色却更浓了。他再次转向萧澈，语气诚恳无比，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江南之灾，已是燃眉之急！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臣弟身为宗室亲王，食朝廷俸禄最厚，当此危难之时，理应身先士卒，为君分忧，为民解难！”

　　说着，他猛地撩起衣袍，对着萧澈，轰然跪倒在地！

　　“臣弟恳请陛下恩准，由臣弟亲率百官，即刻启程，赶赴江南，统筹赈灾事宜！臣弟在此立誓，灾情一日不平，臣弟一日不返京师！若有差池，愿提头来见！”

　　这一跪，这一番话，当真是掷地有声，感人肺腑！

　　金銮殿内，瞬间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在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噩耗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这位素来与皇帝不睦的摄政王！

　　而且，他不仅站了出来，更是主动请缨，要去那最危险、最混乱的灾区！

　　这是一种何等高尚的品格！这是一种何等无私的仁心！

　　立刻，以摄政王那一派的官员为首，数十名朝臣也齐刷刷地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等愿追随王爷，共赴国难，为陛下分忧！”

　　那场面，当真是壮观无比。那些不明真相的中间派官员，此刻看着萧远那挺拔的背影，眼中也露出了由衷的赞誉和敬佩。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舆论的风向瞬间被摄政王牢牢掌控。他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不计个人恩怨、心怀天下苍生的“贤王”典范。

　　屏风之后，林晚晚听到这一切，心中却猛地一沉。

　　她太了解这种政治作秀了！

　　摄政王萧远此举，看似是“为国分忧”的无私之举，实则是一招毒辣无比的“以退为进”！

　　他这是要借着“救灾”这面无人可以反驳的道德大旗，光明正大地，向萧澈夺权！

　　果不其然，龙椅之上，萧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看着萧远那张写满了“忠义”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萧远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只见摄政王萧远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继续说道：

　　“陛下，救灾之事，千头万绪，非雷霆手段不能为之。为尽快平息灾情，安抚灾民，臣弟还有几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一并恩准。”

　　来了！

　　萧澈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听萧远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其一，请陛下下旨，即刻开放国库，所有钱粮，皆由臣弟统一调度，以解燃眉之急！”

　　“其二，江南灾民数十万，恐有暴乱。为弹压地方，稳定局势，请陛下授予臣弟节制江南数州所有驻军之权！凡有作乱者，可先斩后奏！”

　　“其三，灾区地方官员，恐有办事不力，甚至贪腐救灾钱粮之徒。为整顿吏治，高效救灾，请陛下授予臣弟临机专断之权，可随时罢免、任命灾区三品以下所有官员！”

　　这三条要求一出，整个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为摄政王的“仁心仁德”所感动，那么此刻，即便是最迟钝的官员，也听出了这番话背后那令人胆寒的真正意图！

　　这哪里是去救灾？

　　这分明是打着救灾的旗号，去接管整个江南！

　　开放国库，意味着将帝国的财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节制驻军，意味着将江南的兵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任免官员，意味着将江南的人事权也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

　　财权、兵权、人事权！

　　一旦这三道圣旨下达，摄政王萧远就将成为整个江南地区，名正言顺的“太上皇”！届时，他只需振臂一呼，便可轻而易举地席卷江南，挥师北上，这与直接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有何区别？

　　好一招趁火打劫！好一招釜底抽薪！

　　萧澈坐在龙椅上，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着跪在下方的萧远，恨不得立刻就下令将这个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拖出去斩了！

　　可是，他不能。

　　他看了一眼满朝文武，看到了他们眼中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默认。

　　因为萧远所有的要求，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国库没钱，不开放国库拿什么救灾？

　　灾民可能暴乱，不授予兵权如何稳定局势？

　　地方官可能贪腐，不给人事权如何整顿吏治？

　　他将自己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孤胆英雄，将所有的要求都包裹在“高效救灾”这层糖衣之下。

　　萧澈知道，自己被彻底将了一军。

　　他若答应，便是引狼入室，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他若拒绝……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能瞥见那些御史言官们跃跃欲试的眼神。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自己开口拒绝，明日的朝堂之上，乃至整个天下的舆论，将会如何评价他这个帝王——

　　“国难当头，贤王主动请缨，皇帝却因一己之私，猜忌宗亲，置江南数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

　　届时，他将成为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民心尽失，天下共弃！

　　萧远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他利用了天灾，利用了民意，利用了满朝文武的惊慌失措，为萧澈设下了一个阳谋，一个他明知是陷阱，却又根本无法拒绝的政治陷阱！

　　萧澈的拳头，在龙袍的宽袖之下，握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屈辱与愤怒。

　　他看着下方依旧跪着的、一脸“忠心耿耿”的摄政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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